阅读历史

第 16 章 少年时

作品:成为暴君的老师| 作者:妄鸦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2-12-05| 下载:妄鸦TXT下载

第16章

后半夜。原昭月站在书房内,听见书童的脚步,微微侧过头。

她仍旧是方才那身装束,金边掐红线的厚重鹤氅垂下,裹住内里那件对早春来说略显单薄的白色暗纹里衣。

“回大人的话,七殿下已经睡下了。”

“嗯,退下吧。”

见她颔首,守在一旁的宫女连忙点燃雕花香炉内的熏香,小心翼翼摆上御赐长明的鲛人烛,最后细心整理好塌上垫着的软枕,行了一礼,躬身告退。

殿门关合,静寂空旷的书房内,许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。

“呵......”

原昭月凝望着遥远的夜幕,说不清此刻心情如何。

仇不语几天几夜没合眼,书童劝着喝了碗药,好说歹说,总算睡下。

他是睡下了,原昭月却彻底失了眠。在塌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半晌,只好重新披上外袍,踱步走到书房,一个人观赏着漫天月色。

窗台上放着盆素冠荷鼎,她随手拨弄两下,仍由白色的花骨朵覆盖在自己修长的指尖上,合抱般簇拥。

木栏外,小桥流水,深潭里的锦鲤早已熟睡,在睡梦中吐着泡泡。

冷冷的弦月挂在黑色的天幕之上,苍白的月光顺着窗棂映进来,将神女姣好的侧脸勾勒得冷酷无情。

只是再无情,也不过如此。

没有人比原昭月更清楚......不久前,她做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。

少年皇子跪在帝师宫前,鸦羽似的睫毛颤抖。冷风一吹,手心后背的冷汗仿佛如同结冰一般,冷彻心扉。

就在他麻木的,无声地,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审判之时,不知道过了多久,站在宫前,高高在上,目下无尘的帝师才终于开口。

“殿下的阿母在临死前,曾托付过我一件事。她让殿下赶紧离开南烬国,去往北冥,否则恐有杀身之祸。”

疯了,自己真的是疯了。

一段简短的话,原昭月说得极慢极慢,一字一句,最终疲惫地闭眸。

“明日我会派人将殿下护送出城......从此往后,天高水远,再也不要回来。”

——她到底还是心软了。

心软这个词语,似乎很难和归墟神女画等号。

并非是原昭月这个人格外冷酷,而是仙界仙神差不多都是一个德行,几乎独来独往,就连看对眼结合为仙侣的都少。不过想来也是,仙神们与天同寿,不死不灭,生来便有强大法力和尊贵身份,自然事事只会为自己着想。

原昭月在仙界没有朋友,只同慈祥的仙树爷爷较为熟识。下凡前仙树爷爷千叮万嘱,让她凡事以任务为先,不要投入过多感情,她深以为然。

可终究,还是在仇不语这里破了例。

即便是现在,头脑得以冷静下来,抽离地捋清先前究竟发生什么,原昭月也必须不情愿地承认,她确确实实是被打动了。

为什么会心软,为什么被打动?她拨弄着兰花的花蕊,无声垂眸。

是少年的坦诚相告?明明知道自己恶劣本性却仍旧坚定不移的信任?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定?还是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,寒风夜色中折服的骄傲脊背?

抑或者是少年即使遍体鳞伤也不愿后退半步,瞳孔燃烧摇曳着一簇浓烈火光,仍旧咬牙吞下的坚持。又或者面对着她高山般强硬的阻拦,那点火光一点一点熄灭,陡然飘起的于心不忍?

甚至是自愿臣服,露出脆弱的脖颈,任由她系上项圈缰绳的举动?

很难说清究竟是哪一点触动了神女冷峻的心弦。

无可否认的是,枯枝败叶无声中抽条开了花。

原昭月就这样,在窗边站了整夜,烛火摇晃着漾开倒影。

等到天光大作,她终于垂首,凝视着指尖上的兰花,低声自嘲:“尽数相告不说,还要出手相助,放虎归山......这是我做过最愚蠢的决定。”

说完,原昭月推门而出。

“准备马车,去一趟京外军营。”

虽说有了别人望尘莫及的帝师身份,但既然想扶持学生染指储君之位,原昭月就绝不可能就这样当个吉祥物,什么也不做。

她一向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,下凡不过短短一年,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笼络部署起相关的势力。

好在现今局势也给了原昭月可乘之机。

南烬国朝堂局势泾渭分明。四大世家把持前朝,水火不容,要通过科考的普通寒门学子极为难受。若不选择攀附世家,官途一眼就到了头。

但如今并非盛世,列国林立,别说修行者了,就是读书人也有着自己清高的脾气。一个国家难出头,受了气,干脆致仕远走高飞,不伺候了。

世家在教育上占极大优势,原昭月编纂基础典籍,打的就是长久之计。

就譬如她现在要去找的这位将领,由华高寒引荐,同样草根出身,为人处世稳重可靠,能力比起世家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好上太多。

原昭月有将其收为己用的想法,近来帮忙指点不少,今日,便是要他投桃报李的时候。

天才蒙蒙亮,京郊军营校场外,便有热火朝天的练兵声。

正在操练士兵的嵇元忠听见消息,来不及歇息,当即便赶回营内。

白衣帝师已经在主账里站了一会,背影高挑,气度斐然,湛然若神。

“末将参见帝师。”

原昭月笑了笑:“嵇将军不必多礼。我今日来,是有一事想拜托将军。”

嵇元忠忙道:“帝师请讲。”

......

一大早,帝师宫门口便开始了忙碌。

送过来的东西不大,但金贵的很,运起来相当麻烦。必须用一块坚冰造成的盒子包裹,不可见光,不可颠簸,宫女们小心翼翼,生怕折损半点。

好不容易忙活了一阵,这才终于捧进殿内。

或许是这点风吹草动,惊醒了偏殿内本就睡得不安稳的少年。

仇不语猛然睁眼,那些黑沉的,充斥着鲜血和碎肉,仿佛将他整个撕碎的噩梦骤然消退。映入眼帘的,是雕花屏风投映在天花板上的镂空倒影。

他当即从床榻上坐起,下意识去摸枕边剑,却无意间抬手打翻柜上香炉。

“铛——”

听见金石撞地,尽职尽责守在门外的书童连忙问:“七殿下可是醒了?小的这就进来服侍殿下洗漱更衣?”

“......不必。”

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仇不语的神智,也要他眉眼中的凶戾缓缓散去。

少年揉了揉眉心,翻身下床,将沾着灰烬的香炉捡起,将其重新放回柜上,匆匆披了件外袍就推开殿门,低声问:“老师呢?”

“回殿下的话,大人卯时三刻便出去了。临走时特地吩咐小的,若是殿下醒了,定要好生照料殿下。”

听见书童这番话,醒来后始终心底空落落的仇不语终于有了些实感,死水般沉寂的黑瞳骤然浮起零星亮光。

主殿里,宫女们簇拥着冰盒,将其放到大鼎内。

“这是?”

“是四殿下送来的灵果。”书童答道:“殿下尊师重道,每有什么御赐的好物,皆会记得往帝师宫里送上一份。”

仇不语敛下眉眼,看着自己纹路交错的掌心,没有说话。

世人皆知,灵果珍贵无双,可用于内力修炼,也可安神进补。即便是仇泓之,从小到大也仅被赏赐过这一枚。然而就是只有一枚,都眼巴巴送了过来。

而他又有什么呢?他一无所有。

就连当初老师递过来的好意,他都冷硬地拒绝。那时不知天高地厚,桀骜不驯的他,怎么可能想到,日后自己会无数次后悔这一决定。

一直等过了午膳,殿门前才传来声音。

始终沉默的仇不语骤然起身,看见是司衍后,心底失望。

可司衍却是专程来找他的:“殿下请随我来。”

马车载着他们驶出宫外,在一处偏僻的巷子内停下,换了辆更为简朴不起眼的马车,专挑逼仄的小路走,跟随商队运货的车队一起,缓缓离开上京。

待走出数里,几乎看不见城墙,才脱离商队,拐到一处林间。

林间还停留着另一辆更宽大些的马车。这里除了几位衣着简朴的随从以外,没有其他人。

“殿下,车上有足月的干粮和水,也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和钱财武器。”

离开了皇宫,不必担心隔墙有耳,司衍总算松了口气。

他指了指马车后站着的几位随从,递过来几张纸:“这些是大人亲自为殿下讨来的练家子,身手干脆利落,口风严实。他们都是战俘之后,身上背着奴籍,一路上可以护卫殿下的安全。”

仇不语接过那几张沉甸甸的契纸,张了张口。

“殿下是还有什么没有收拾的行李吗?”

“没有什么要收拾的。”他本就一无所有。

司衍猜到他要问什么:“放心,这辆马车的马夫和随从只会听令于殿下,殿下皆可尽信。只需早些北上,日夜兼程,数月便能抵达北冥都城。”

老实说,即便是身为帝师心腹的司衍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大人要这么做。

七皇子再不受宠,到底贵为皇储。遣送皇储离宫一事若是被发觉,结果定然讨不了好。就像司衍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对七殿下的阿母施以援手一样。当然了,作为下人,只需要执行主子的命令就好,这些困惑从不会在心底久留。

“大人还说,殿下是位聪明人,应当知道怎么做。”

他的确知道该怎么做。

仇不语凝视着自己的指尖:“老师她......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?”

“大人只说......此去一别,只望七殿下平安无事。大人说自己不需要报答,只希望日后若有再见之时,望殿下念及旧情,不至于兵戎相见。”

他怎么可能再同自己的老师兵戎相见?

仇不语难过地想。他或许会同天下人为敌,但绝不可能再将兵器对准她。除非自己死。

书童浑然不觉,眺望了眼天色,催促道:“殿下还是快些离去吧,若是被宫里的人发现了,只怕就走不了了。”

在某一个瞬间,仇不语想要不顾一切的,近乎卑微地询问,能不能最后再见老师一面,可话到嘴边,却怎么也不敢问出口。

因为他知道,她不会来。

老师似乎永远都是那样,即便是心软,也依旧冷酷地宣判,说出“山高水远,不复相见。”这样处处为他好,又处处绝情到极致的话。

若是不问,还能留个念想,留个奢望。奢望着未来还有相见的一天。

“......好。”他听见自己这么说。

终于,乔装打扮的仇不语沉默地跨上马背,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书童的身影,直至被林间树叶遮蔽,越来越远,消失不见。

他忽然低声命令:“掉头,走另一条路。”

迎着随从讶异的视线,仇不语淡淡地道:“按我说的去做,这是命令。”

短短数日,少年便迅速褪去身上最后的稚气,被仇恨所洗礼,成长为一位真正的男人。只是这个过程并不美好,不仅伴随着鲜血与疼痛,还有无尽苦痛和别离。

没有人知道,此刻伴随着一颗野心炽烈燃烧的,还有仇不语急促的,想要长大,想要掌握权力和变强的欲望。

想要长大,想要复仇,想要成为......能够让老师正视的男人。

他再一次回首,眺望着早已见不到的上京都城。

夕阳西下,残阳如血。

“不去北冥,我们去西梁。”

她需要一把剑。

那他就把自己打磨成世间最锋利的剑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