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几近呢喃的感叹,像徐徐的轻风吹入席延耳中。
席延闻声，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。他的手自然在大腿上，有节奏地敲击着,一下一下，缓而慢，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，整片空间，只响起席延那漫不经心的嗓音。
“你果然认识我，真难得。”
除了佚名，还是第一个活人认识他呢！
席延转头，对上老族长那张如同老树皮一样的黄脸,嘴角带着丝笑：“那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呢？”
没有详细的问话,显得很平和，好似对老族长知道的事不甚在意。
可明明，在上面遇上时，他表现的对一些过往很感兴趣,现在却……
老族长怔愣了好一会儿，才强行回过神来：“抱歉。”
席延：“无妨。”
老族长张了张口：“……”
对方不问，他倒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了,又该讲些什么。
一时间,禁地里无人说话,只有湖面上的画面传出细碎的声响。
席延随意看着湖面,听得很起劲,也不催促老族长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老族长抿了下干燥的嘴唇，开口第一句话却是：“您这次来我这里，也是为了命尊的事？”
他用了【命尊】做为开场白，而不是席延的身份。
席延挑了挑眉,眼中多了丝兴味：“正是，也有其它人为他找上你？”
老族长点头，报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：“燕三春。”
席延立即看向他：“燕、三、春？她一直在黄沙。”
老族长垂眸：“她突然上门，在你来时…就离开了。”
“哦~~躲我。”席延嗤了声，“既然提到她，那就说说她吧，你瞧着和她也挺熟。”
老族长：……
哪只眼睛瞧出来的！
他们一点都不熟！
老族长梗了下，沉思了几秒，到底没有拒绝，思忖道：“你若是为了地球，那她便不是你的敌人。”
闻言，席延眉梢动了动。
他想起在岩壁中，燕三春一直在撺掇青桑那批人大开杀戒，使地球混乱起来，这还能不是敌人？
席延不信。
但他没有直言反对，反而继续听着。
老族长对述说燕三春的事情明显很迟疑，他说得很慢：“燕三春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秘境，她甚至在猎杀秘境。”
“她的年纪或许比我还老。”
“她曾在命尊附近出现过。”
“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个秘境，在很久以前，三大秘境还存在时，曾有人猜测，燕三春不是秘境中人，她，就是地球人。”
席延：？！！
这话倒真出乎意料！
老族长口中的三大秘境，是被神秘天道给天罚灭了的秘境。
所以，这个猜测最起码在20多年前，三大秘境尚在，命尊还极受追棒的时期。
席延不由地问道：“确定吗？”
“不确定。”
席延：……
席延嘴角抽了一下，紧接着，就见老族长皱着眉，很犹豫地补充了句：“但那个猜测，是命尊做的，真实度很高。”
席延：……
命尊！
席延还记得第一次从洞天兽那听说这个称呼时，得到粗略信息。
命尊来自三大秘境之一的九玄天秘境。
是命族人。
真名叫玄清子，他能勘破命途，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地球上行走，很少回九玄天。
而且，他还在那场天罚中活了下来。
如此简短的信息，也足够看出他不俗的能力。
他猜测燕三春不是秘境中人，而是地球人，真实度不说100%，最少也有80%！
这时，席延又想起燕三春那得到的无法找到秘境的“钥匙”，以及无法感知到燕三春的踪迹，甚至，与燕三春短暂交锋时，亡魂哀嚎化为魂力修补他的神魂……
此般种种，仿佛都是在验证那条猜测。
可是地球人中有那个燕三春吗？
席延打算回去后让小蓝球往这个方向查一查燕三春，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，直接问道：“你确定她只猎杀秘境中人，不会对地球出手？”
老族长果断摇头：“从未听说她杀过地球人，再者，她若要动手，何需撺掇。”
用地球话来讲，燕三春那人就喜欢一通嘎嘎乱杀，撺掇其它人一起上，呵，以老族长的了解，她怕不是在撺掇自己把其它人给屠了。
他这点小想法，席延没过问，倒也认同老族长的话。
以他与燕三春短暂交锋来看，她确实不需要撺掇。有那时间，都不知道够她杀多少人了。
对燕三春的来历有了猜测，可惜，依旧不知道她的老巢。
老族长对燕三春所知道的仿佛也只有这么些。
在说完燕三春这事，老族长停顿了几分钟，才又开了口，把话题扯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，认真地说：“燕三春找上我也是为了命尊的下落，可惜，我确实不知道。”
席延不知道信没信。
他独自思考着什么，也没说话，过了一两分钟，才突然开口问：“她为什么要找命尊？”
老族长摇了摇头，随后又张口，似乎想问什么，但对上席延的视线又缓缓吞了回去。
见状，席延轻笑了声：“想问什么便问。”
一副很宽容很好说话的样子，但他周身气势却并点不落。
“……”老族长知道一些事，对席延却并不亲近，反而是又敬又怕。如果可以，他恨不得远离那些事！
可惜，从认出他那一刻，老族长就自知无法置身事外。
他暗自深呼吸，几番思量，最终还是开口问道：“您又为什么要来找命尊呢？”
闻言，席延支起手肘，撑着下巴，悠悠地说：“emmmmm如果你有用，我也不必再去寻他。”
老族长：？？？
他突然意识到这情况不太对啊。
他什么身份？命尊什么身份？他是能代替命尊存在的吗？
显然不能啊！
老族长在这之前没慌，现在倒有一点虚了，赶紧道：“我有什么用？”
席延侧眸，展颜一笑。
他分/身的五官如同锋芒必露的剑，此时一笑，整张脸竟彻底柔和了下来，就像从北风呼呼的冬季转到了暖风徐徐的春天。
老族长看花了眼。
怔愣着，下意识喃喃道：“这么看，好像又不太像了……”
嘶。
不对不对，这么张脸，除了他本人，谁又敢用啊！
席延脸上的笑容更为和煦了，他启唇，带着丝许蛊惑，说了三个字：“说说我。”
老族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。
但或许是席延脸上的笑容，老族长并没有过多的挣扎，渐渐的，他眼中多了抹浓重的追忆之色。
“我还记得您的模样，和当年一点都没变。”
“您的名字，一刻都不敢忘啊。”
席延：……？
没头没尾两句，好像和他有很深的渊源，之前可看不出来！
而且，席延对他并没有特殊的感觉。在他眼中，这位老族长就是位彻彻底底的黄沙族人。
于是，席延没有说话，没有表态，只安静地看着他。
老族长似乎是陷入追忆中无可自拔，神情恍惚，吐出两个字——“席、延。”
席延！
他果然知道我啊。席延脑海中冒出这么句话。
除了小蓝球和混沌中的佚名，只有老族长叫出了他这个名字。
席延下巴也不拄着了，不由地坐直，打算好、好、听、一、听！如果眼前这位也学佚名当谜语人，那么，他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！
席延脑海中想着那些有的没的，耳朵却竖了起来。
好在，老族长没有当谜语人的爱好。
他说出“席延”两个字后，立马泄了口气，整个人从那种玄妙的追忆状态抽离了！
意识到这一点后，老族长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他闭了闭眼，搭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。
见此，席延微微眯起眼。
几息后，老族长睁开眼，他看向席延，眼中已一片清明：“抱歉。”
席延勾起嘴角：“为什么抱歉？难道你刚刚说的话要收回？”
老族长：……
既然开了弓，自然就没有回头箭。
他清楚这一点。
“不收回。”老族长摇了摇头，整理了下语言，“其实，我并不认识您。”
席延：……？
你要不要听听你都说过什么？
席延面无表情看着他。
老族长当作没注意到，继续道：“我对您，应该说知道，我知道您的存在，听说过您的传闻，而不是认识。”
说完这，老族长突然话锋一转：“不知您可看出我多少寿岁。”
席延张口就有：“刚过八千。”
“对，我今年已经是8001岁了，作为修士，寿命辗转几千几万，不足为奇，但我们这些秘境……”
说到这，老族长顿了下，反应过来，此时已经没有黄沙秘境了。
他也只停顿了一秒，继续道：“无论什么修为，秘境中人能活到千岁算活的久了。”
席延蹙了下眉：“结丹后，最少都有千余寿命。”
老族长苦笑：“这就是那些秘境的命！”
修炼为的是什么？
呼风唤雨，长生不死！
可他们拼命修炼，却最多只能活千岁！
作为修士自然不甘心，是他们的修为只能活千岁吗？不是！是“规则缺陷”让他们只能活到！千岁。
就好比，没修炼的凡人一般活100岁，但世界只让你活到50岁就嘎了。
这放谁身上受得了啊！
正因如此，每个秘境很看中修炼等级上限，最好能达到化神之上，因为，突破化神期，悟道飞升，或许就打破了只能活千岁的限制，能活得长长久久。
可惜，没有一个人突破化神成功。
“而我活了八千岁，不是我修为高，也不是我有什么特殊体质，而是因为，在年少时，我曾让亡魂使用过我的身体。”
“这些寿命，是他们赠予给我的报酬。”
来了！
席延听到这，似有所感，接下来应该是重点。
果然，老族长放在膝盖上握紧的双拳松开，他深吸一口气：“我从亡魂记忆中见到了您——”
席延。
老族长无声念出这个名字。
他仿佛又见到了那抹惊心动魄的记忆，就连他的声音都染上的同样的色彩。
“天地为炉，万物为柴，您在阵中，是那第一根投下的柴火，自您而起，众生意志凝聚……”
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？
老族长无法用语言去形容。
他只记得那四分五裂、下一秒就在破灭的世界，有一个人站了出来——
“我，席延。”
“献天地，祭法则，世界以众生为基，重铸大道，众生不灭，大道长存，世界不陨……”
那是段很长的祭词。
过去了几千年，却依旧在他脑海中回荡。
祭词之后，他身体灵魂意识消融，化为了一缕光冲上天上黑漆漆的洞口，再那之后，祭词并没有停止，又有新的人站出来。
越到后面，祭词如同合奏。
无数的生灵一起吟唱，一起化为光冲入黑暗。
那些光将黑暗完全覆盖了。
在世界破灭瞬间，众生意志凝聚成功了……
这段记忆，最初老族长不懂，可它太过深刻，所以，老族长有事没事，都会拿出来琢磨一下，这琢磨了几千年，也琢磨出了些不同。
比如，那段记忆中，世界灭亡，天道呢？
又比如说，众生意志凝聚成功，是否意味着他们成功了？成功重铸大道…或者说重铸世界……
越深究，老族长越能看见记忆中隐藏的疯狂。
是的，疯狂。
那是生命在最后一刻挣扎的记忆。
黄沙秘境在并入地球之前，其实也面临着那段记忆中同样的危机——破灭。
正因如此，老族长时刻不敢忘。
可万万没想到，今天，记忆中死去的人，活生生站在他面前！
老族长深呼吸，看向席延的目光带着星星点点的碎光：“您们成功了。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