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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

作品:娇怜| 作者:椒盐小甜饼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3-05-21| 下载:椒盐小甜饼TXT下载

夜幕降临时,和卓雪山已恢复往日的宁静。

笼罩在山顶的黑色烟雾散去,雪中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。

地上莹白的雪色一路铺就,似月影朦胧。

李羡鱼却没有看到眼前的雪景。

她自从被雪浪吞没后,便一直混混沌沌,不知身在何处。

时而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冰冷的衾枕上,时而又像是被波涛淹没,沉到寒冷的水底。

她有些困倦,有些想就在水底好好地睡上一会。

就当她的意识模糊都得快要消散的时候,她隐约听见水面上传来临渊的声音。

他在唤她的名字。

语声从未有过的凌厉。

像是她再不醒过来,他就要来追到天涯海角来找她算账。

李羡鱼被他吵得有些睡不着了。

她不得不顺着声来的方向,一点点地让自己往黝黑的水面上浮去。

想告诉岸上的临渊,别再唤她了,让她休憩上一会。

就一小会。

当她的指尖触及到水面的时候,波光散去,少年嘶哑的语声变得清晰。

李羡鱼艰难地将沉重的眼睫抬起。

看见雪中寂静的夜空下,少年霜雪满身,半跪在冰冷的雪地。双手紧拥着她,语声凌厉地唤她的名字。

有鲜血顺着他的额发滴落,坠在她的面上,在雪夜中烫得令人心颤。

“临渊。”

她启唇唤了声他的名字,还未来得及问他的伤势,冰冷的雪风便顺着唇齿涌入,带起胸腔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。

李羡鱼不由得侧过脸去,猛烈地咳嗽起来。

少年眸底凶戾的暗色散去。

他将李羡鱼抱起,让她伏在他的肩上,抬手抚着她的脊背。

风雪声中,他语声低哑地唤她:“公主。”

李羡鱼将胸腔里的雪风都咳出来,勉力从他的怀中抬眼,看向他面上尚在滴落的鲜血。

临渊察觉到李羡鱼的视线。

他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血气,以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,语声微哑地应道:“无事。”

雪山上的风声呼啸而过,莹冷的碎雪落在李羡鱼面上,令她原本尚在朦胧的神志渐渐清醒。

羌无在香里用的药似乎已经过了药效,她的身上重新有了知觉。

但随之而来的感触便是冷。

渗入四肢百骸的冷。

她浑身的衣裳都被雪水浸透,冰壳似地紧贴在身上。风刀刮过,冷得令人齿关打颤。

李羡鱼拢着身上沾满雪沫的狐裘蜷缩着成一团,在临渊的怀中颤抖着举目四顾。

她先是看见身后足有数尺深的雪坑。

应当是他们方才被掩埋的地方。

而其余三面,皆是白茫茫的雪野。

来时还能见到的几株雪松也似是被涛涛雪浪连根卷走,低矮的植株们纷纷被大雪掩埋。

冬日的和卓雪山上,显出一片令人绝望的哀白。

李羡鱼用发抖的指尖轻握住他的手臂,急促地问他:“临渊,其他人呢?皇兄,皇姐,还有礼部的郎官们。他们都去了哪里?”

临渊低咳了声,对她道:“方才雪崩之时,众人皆被冲散。此刻,应当分散在和卓雪山各处。”

他以剑撑地,从雪地上重新起身,又将手递给她,对李羡鱼道:“臣带公主去找他们。”

李羡鱼点头。

她抬起指尖,搭上他的掌心,在他的搀扶下,挣扎着起身。

艰难地跟着他向前。

大雪弥天,霜刀刮面。

少年衣袍湿透,墨发沾雪。

他紧握着她的手,带着她在漫漫雪野中跋涉。

夜色愈浓,近乎看不清足下的道路。

风雪更急,在夜空中盘旋呼啸,掩去他们走过的足迹。

安宁神圣的和卓雪山,终是在此刻显出了它危险而致命的一面。

漫天飞雪,遍地铺白。

仿佛目光所至,都是一样的景象。

李羡鱼不知他们在雪中跋涉了多久。

也不知是否走对了方向。

她只是跟在临渊身后,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行走。

她穿着的麂皮小靴已经湿透,灌进来的雪沫融化成了冰水,冻得她的足心生疼,又渐渐僵木到没有知觉。

每一步都迈得艰难。

在踉跄迈过一个雪坑后,李羡鱼终是支撑不住,重新跪坐在地上。

李羡鱼知道,她再也走不动了。

一步也挪不动了。

她低垂着眼睫,呼吸紊乱而急促,冰冷的雪风被她吸进来,冻得五脏六腑都生疼。

临渊回过身来,想要将她扶起。

他指尖的温度传来,李羡鱼半垂的羽睫随之一颤。

继而,她却缓缓将指尖垂落,轻轻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。

临渊蓦地抬眼看向她。

见眼前的少女跪俯在洁白的雪地上,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融化成清水,安静地落在他的手背。

她轻轻出声:“临渊,你将我留在这吧。”

风声呼啸,临渊没有作答。

他薄唇紧抿,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来,要重新将她扶起。

他的指尖触及李羡鱼的小臂。

坐在地上的少女随之轻轻抬起眼睫望向他。

落雪的夜晚天光昏暗。

少女的眼眸却如初见时那般清澈而明亮。

她向他露出笑靥。

那双纤细的秀眉微微弯起,唇畔生出两个清浅的梨涡。

“临渊,你将我留在这里吧。”

“兴许,路过的金吾卫会捡到我。”

临渊抬起一双浓黑的凤眼与她对视。

他道:“除非臣死。”

话音落,他蓦地俯身,将她强行抱起,忍着胸腔内翻涌的血气,带着她逆着风雪向前。

他的语声低哑,却毫不迟疑:“臣说过,不信天命。无论是人还是鬼神,都没什么可怕的。臣会带公主向前走。”

李羡鱼依稀想起,这是第一次去明月夜的时候,临渊与她说过的话。

那时还是秋日。

披香殿内的凤凰树还未落叶。

一晃眼,却已是隆冬。

原来,都已过去那么久了。

她轻抬唇角,藏下眸底的水雾,语声轻轻地对他道:“临渊,三月之约已经结束了。”

“你可以不用管我了。”

临渊眸底晦暗,一字一句地将她的话驳回:“臣没有答应过结束。”

他环过李羡鱼膝弯的右手抬起,将她冰冷的素手紧握在掌心,语声锋利,带着永不低头的锐气:“臣会带公主走出这座雪山。”

呼啸而过的风雪中,李羡鱼轻轻抬眸望向他。

眼底的水雾渐渐散去,墨玉似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。

她重新对他笑起来,眼眸弯弯,笑意盈盈。

纤细的素手重新抬起,环过他挺阔的脊背,将脸贴在他的胸膛。

在彼此的心跳声里,李羡鱼轻声回应了他。

“我相信你。”

可这场大雪漫长得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。

少年仍在雪夜中跋涉,怀中少女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浅。

她渐渐开始犯困,困得睁不开眼来,疲倦得对所有的事物都已提不起兴趣。

临渊语声沙哑地提醒她:“公主,这里是雪山。不能睡!”

李羡鱼勉强回应了一声。

她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,想去看看他们走到了哪里。

是不是已经快到雪山脚下。

但她的眼睫是这般的重。

上面沉沉地挂满了碎雪,任由她如何努力,都这般无力地往下垂落。

困意阵阵袭来,似在天坛上时迎面而来的雪浪,随时都要将她吞没。

就在她将要睡去的时候,她听见临渊在她的耳畔低声启唇,给她念起一本曾经听过的话本。

素来不善言辞的少年,生平第一次这样的多话。

他为她背诵每一本记得的话本。

给她讲述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与事,去过的地方,见过的小桥流水与大漠风沙。

他一字一句地提醒她,她还未见到自己的皇兄皇姐们是否平安,她的母妃还在披香殿里等她。

临渊将一切能想到的话都说给她听。

直至语声沙哑,直至他终是词穷。

就当李羡鱼以为他不会再启唇的时候。

抱着她的少年俯下身来,在耳畔低低唤了声她的小字。

“昭昭。”

他握紧她的素手,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,在呼啸而过的风雪声里,在巍峨洁白的和卓山脉中,怀着赤忱的心意问她:“若是能走出这座雪山。若是我写婚书给你,你可愿嫁与我?”

李羡鱼慢慢抬起羽睫。

在昏暗的雪野中,见素来冷峻的少年神色温柔,眼眸如星。

李羡鱼也弯眸笑起来。

她极轻地回答,唇齿间绽开大朵大朵的雾花:“那你可要带上一整箱的话本子作为聘礼。”

她的语声轻柔:“要是父皇不同意,我们就把婚书递给皇兄。要是皇兄也不同意。我们就偷偷从宫里逃出去,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。”

养一条红鱼,两只兔子。

春日赏花,夏日采莲,秋日放纸鸢,冬日围炉饮茶。

就这样过完数十个春夏秋冬,也没什么不好。

但她说着,却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。

她想,若是今世不能实现,就来世吧。

等来世,她就做个寻常的官家千金,而临渊是在她门前打马而过的五陵少年郞。

她在秋千上看见他。

就登着花梯爬上院墙,远远地抛一朵海棠花给他。

他伸手接住,带她骑马去郊外游玩。

从小城的东面逛到北面,从山上逛到山下,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玩上一整个春日。

最后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之前,上门来向她提亲。

骑一匹骏马,带一整箱的话本子。

她从自己的闺房里出来,拿团扇敲敲他带来的箱子,笑着问他:“这一整箱的话本子都是给我的么?”

他就大方地将手递过来,和她说:“我与话本子都归你。”

那时候,她一定会答允他。

就像是——

此刻一样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