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漆黑的夜色之下,山林中没有一丁点的光。
这是一片密林,从山脚逐渐往上延伸,山脚下还依稀暖和,越往上走,就只觉得这初秋简直像是深秋一般,冷意逼人。
半山腰的树木,便也显出一些萧瑟之意来。
一个人正走在狭窄的山路之上,路的一边,就是悬崖峭壁,稍有不慎,就会跌进万丈深渊,死无全尸。
这人连个火折子都不打,竟还面不改色的走在这路上。
这是一个裹着劲装的江湖人士,猿臂蜂腰,脊背如标枪一样笔直,好似任何事情,都绝不可能使他折腰一般,这人的腰间别着一把长剑,却比一般的剑要窄上三分、薄上三分。
这人的脸白惨惨的,比如活人,倒更像是阎罗。月光从乌云背后洒出了一点光辉,落在了这人的身上,叫这人彪悍而残酷的气质顿现。
这样一个人,上山来是做什么呢?
寻仇?
或许这样说,也没什么问题。
此人正是中原一点红。
他几年前就脱离了自己所效力的那杀手组织,一个人在江湖之中,如鬼一般的游荡,他好似在找什么人,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再找什么。
他退出组织之后,组织里的人自然是要追杀他的,他身上受了不少伤,却始终没死。
一点红面无表情,仍一步步地走着,不知在想什么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,那里放着一块帕子。
旧帕子,帕子上印着一个姑娘的薄薄红唇,日日被他温在心口,好似那姑娘的那张檀口,也无时无刻不亲吻他的心口。
物是人非,曾经的甜蜜如今也只剩下了无尽的寂寞,一点红说不出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,只清晰记得那一日他醒来后,身边的榻已凉了。
她不见了!
李鱼不见了!
这只露出了狐狸尾巴的美艳狐狸精,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,她竟然……拍拍屁股走人了?!
那一瞬间,一种绝望的失魂落魄袭击了一点红。
但他的确是个习惯忍耐痛苦的人,因为他这一辈子,活了多少年,就被折磨了多少年。
好不容易得到了松快,又重新跌回了地狱。
他摸着自己心口的那快旧帕子,却好似已明白为什么了。
她走之前,也曾一反常态的流泪。
她走之前,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全然是闭口不提的。
一点红坐在塌边上,久久无言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就此,他踏上了漫漫寻仇路。
……寻这种桃花债惹下的仇,也算是寻仇吧。
几年过去,他也算是学成了半个大师,对妖怪什么的都见怪不怪了。
这里有个狐狸洞府。
一点红已站到了洞府的门前。
黑漆漆,飘乎乎,他眼睛都不眨一下,抬脚便往里头迈,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深潭,再无去路,似乎往回走才是唯一的路,可一点红面不改色,一脚踏入其中。
瞧,不是深潭,不过只是平地而已。
狐狸擅幻术。
飘飘忽忽之间,他已逼近了洞府,忽的一条身影闪过,这狐狸洞府之中的狐仙娘娘,竟是连见都不肯见人类一面,转身要跑。
可一点红早有准备。
这准备,是一条名叫“捆龙索”的宝贝。
捆龙索,是芦花荡陷空岛五鼠之首,卢方的夫人所有,一点红诚心借来一用。
这江湖上存在着许多听起来神乎其神的宝贝,其实也多是从这些不为人所知的神秘领域之中流出,这捆龙索就是其中一件。
据说被这条绳索所捆住的人,只凭自己,是绝不可能解开的,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法子,才能解开。
金色的捆龙索被一点红掷出,他自己也已凌空跃起,朝那人影的方向而去,捆龙索是件宝贝,那人影挥了一下袖子,一点红就又陷入到了幻境之中,可捆龙索却好似是条真龙一般,直冲着那妖物去了,将她的双手牢牢地捆了起来。
一点红也已赶到。
那纤美的人影,就站在他的面前了。
她好似受了一惊,立刻又要跑,一点红的手中却紧握着捆龙索的另一端,叫她无论如何都跑不走,他紧紧地抿着薄唇,一双死灰色的眼睛,也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。
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眼神。
这眼神落在谁身上,就好似是想用鞭子把那人活活抽死,又好似是要把那人透过层层衣物,已看尽了一般。
那美丽而苍白的女人,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。
她的头发如海藻一般浓密柔软,她的身姿如玉树一般纤美而丰润,她的面庞如天上的仙子,又艳得像是盛开的秋海棠,那一张檀口柔软,一点红在很久之前尝过。
这女人当然就是离开了他好几年的狐狸娘娘——李鱼。
他立在原地,一动不动,冷冷地盯着李鱼瞧,既不肯开口说话,也不肯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。
他没法子挪开。
他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……这一刻他实在等了太久,他有时会梦到他已找到了李鱼,将她牢牢地捆在了他的身边,听她哭唧唧地叫他红哥哥。
可真的到了这一刻,却十分的不真实。
他也只是紧紧地握住自己手中的捆龙索,紧紧地盯着她娇美依旧的面庞看。
而李鱼……
李鱼看见一点红的时候,已全然地呆住了!
这……这……
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?
她是狐狸精,而他是人类,他们之间的爱情必然不能够长久,李鱼想了许久许久,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而别。
或许,他会遇到别的女孩子的,他热情起来,一定也能夺走别的女孩子的心的。
可……
可他怎么会一直再找她呢?
李鱼是真心喜欢她的红哥哥的,虽然归隐了山林,有时却也下山去,打听打听江湖上的消息,她听说一点红退出了杀手组织,还很为他高兴哩。
她也不觉得,他们会再见面了。
可现在一想,或许……或许正是因为她时不时的下山去,才让自己的踪迹暴露了,这如狼一般的男人,顺着这踪迹就来了。
他……他来做什么?
李鱼的双手被恶狠狠地捆住,面前的男人就这么站着,一言不发,小狐狸委屈巴巴地站着,被他用视线从上凌迟到下,再从下凌迟到上,终于忍不住了,发出了嘤嘤嘤的叫声。
一点红挑了挑眉。
李鱼咬着嘴唇,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跑来这里了?”
一点红面无表情地说:“找你。”
李鱼就说不出话来了。
半晌,她才道:“你……你知道了?”
一点红:“…………”
知道什么了!
他大致也能猜到李鱼在想什么。
半晌,一点红缓缓道:“嗯。”
小狐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的声音,低着头瞧着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双手。
小狐狸不说话了。
她站了半晌,眼泪嗒叭一声就掉在自己的手上了。
一点红惊了一跳!
他手中捆龙索一收,那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踉跄了几步超他扑过来,一点红手上一揽,揽住了美人的腰,另一只手伸上来,好似迟疑了一下,然后用拇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。
他嘶哑地道:“好端端的,哭什么?”
他的声音……
一如他们还甜蜜的时候那样,嘶哑、低沉,在她每次闹起来的时候,平和的声线之上,都带上了点无措、带上了点无奈。
他不说话还好,一说话,小狐狸忽然就呜呜嘤嘤地哭起来了,缩在他的怀里。
她激动极了,激动地连狐狸尾巴都从裙子里头探出了一点头,尾巴还发着抖,头顶也忽然冒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来,贴在一点红的心口上。
一点红紧紧地搂住了她。
他手上收的很紧,怀中的美人儿温暖、柔软,她呜咽着,因此一点红连她微微的颤抖都感觉得到,他心中五味陈杂,想要严厉的质问她,可她哭了……
……他那些本来含在嘴中的,冷笑着的、刻薄的话,就好似全都出不来了,只剩下一股尤然的心酸,慢慢地自他的心口之中泛出。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这时,李鱼忽然问:“你……你都知道我不是人了,为什么还来找我?”
一点红久久不语。
半晌,他才道:“难道我不能同你在一起,就只是因为这可笑的理由?”
可笑的理由?
原来在他看来,那些人妖之间的隔阂,不过只是可笑的理由罢了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