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牛车驶到西城,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,有更夫提着灯笼正沿街敲响铜锣。
二更天了。
两队巡防营的官兵小跑在街道上,催促路上的行人赶紧回家。
“到了,姑娘。”牛车终于来到医斋前停下,春荷提着手里的兔子灯先跳下车,之后朝孟梨枝伸去手臂,孟梨枝双手抓住她的手臂,借力也跳下了车。
之后春荷从袖中摸出钥匙走去门前开门,却发现门上的木锁是松的,被人撬开过……
门轻轻一碰,就开了。
看见院中的场景,她愣在原地,呆住不动了。
小冬将牵老牤牛的麻绳在手腕绕了一圈,准备把牛车一道拉进院子里,看见孟梨枝和春荷停在门口没进去,问道:“小姐,春荷姐,你们怎么不——”
进去二字咽在了喉咙,小冬也呆住了,浑身还抖了起来。
实在是院子里的状况太吓人,一群身穿重甲,威风凛凛的官兵站成两排,手中握着剑鞘,院中的竹亭下,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坐在石桌前。
孟梨枝回神,迟迟才走进院子里,观察着那些官兵,停在院子的木门前,不明白眼下这个状况怎么去面对。
华安王……
他怎么会跑到她的医斋来。
看见她的身影,石桌旁的男人站了起来,慢悠悠走来她面前,“你让本王好等。”
“……”
等她做什么…
“参、参见华安王殿下。”春荷和小冬跪了下来,叩在地上。
扭头看他们一眼,孟梨枝也跪了下来,“参见王爷。”
顾旭渊看着她。
“王爷……你来我的医斋,是有什么事吗?”
顾旭渊蹲了下来,把左手伸到孟梨枝面前,“没瞧见?本王受伤了。”
“……”
孟梨枝视线落在他伸来的手上,很宽的一块手掌,夜色暗,仔细去看,他左手手掌处,确实受伤了,不过,是很小的一道口子……
华安王几乎是在战场上长大的,这点小伤……
总觉得他的目的不在于此。
耳边响起回家路上听见的那句议论:“华安王今晚抓了好几个探子。”
不过与她何干。
她确实与那些敌国探子毫无勾结,如果华安王是带着目的来的,她要做的,便是不应该惧怕和心虚,不然反倒让对方觉得她是不是心里有鬼。
孟梨枝便说:“那王爷请到屋中,我给你看伤。”
顾旭渊扫了一遍她的脸,“嗯。”
他站直回身。
孟梨枝也从地上站起。
“这边。”她说了一句,朝左边的那间房去。
那间房是她每天接诊病人的地方,挨着药阁。
一阵风吹过,孟梨枝一头乌发被吹得扬起,顾旭渊跟在她后面,抬起手竟然想抓住一丝,做完这个动作觉得自己蠢极了。
进到接诊堂,里面一片漆黑,孟梨枝下意识转头找春荷,想让春荷点灯,但是发现春荷没跟进来。
借着月光,她只能自己去找火折子。
那道一同走进接诊堂的高大身影,肆无忌惮地在打量着,好像对她的接诊堂很好奇。
火折子找到了,孟梨枝将盖子拧开,轻轻吹了下,亮起一簇火焰,也照亮了她白净的脸。
一张有微许肉感,格外精致的脸,女人的五官确实是可以构造成这么好看。
她安安静静,又认真地把柜台上一盏油灯点亮,之后把灯提过来。
“王爷,你坐下吧,我给你看伤。”孟梨枝乌眸看过来,出声。
顾旭渊眉却蹙了下。
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才将剑在桌上落下,在孟梨枝说的位置坐下。
*
“霰哥,殿下这是何意?”
守在院落等待的侍卫副统领孙霆撞了下陈霰的胳膊,对他问,十分不解。
从顾旭渊提出来这个小医斋的时候,他就不解的,只是没敢向主子多问。
如果是怀疑那个小神医,再次将她抓进暗牢审问就是,亲自跑来这个医斋……实在不符合他们王爷的作风。
“你问我,我问谁去。”陈霰道,别说孙霆了,他也捉摸不透顾旭渊的心思。
一行人,如松站立,只能继续在院子里等着。
中秋夜凉风萧瑟,月光如水,地面的树影被拉长,落叶纷飞。
春荷担心孟梨枝担心得紧,犹豫半天,还是攒足胆从地上站起,视线扫去那群暗紫色官兵,他们竟然并未对她的举动做出什么反应,也没有扣押她的意思,春荷抬脚,往急诊堂去了。
去到接诊堂门口,里面的场景有些出乎意料……
“王爷,只是小伤,你不用担心。”孟梨枝给顾旭渊看完了伤,说道。
接诊堂柜台后面的一面墙都是药柜,里面放有各种中草药材,孟梨枝起身绕去那,打开其中一个小药柜,从里面拿出一瓶金创药。
她拿着那瓶药走回来,递给顾旭渊,说道:“擦这个药,王爷的伤口能够愈合。”
顾旭渊没有接她手里药的意思,左手懒懒重新伸出来,看着她,“药,你帮本王擦。”
孟梨枝看了看他,抿了下唇,好脾气地点了下头,将手里的药瓶打开,一只手轻轻按住顾旭渊的手腕,将药瓶里的药粉往顾旭渊左手那道伤口上倒。
空气静了一分。
油灯里的烛火跳动,顾旭渊英挺的眉骨在昏黄光线下轮廓分明,黑得浓烈。
他说:“别的男人来你这看病,你也会像这样给他们上药吗?”
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,孟梨枝说:“看情况。”
他这样的小伤,她自然是不会的。
但这不是他要求的吗。
顾旭渊没说什么了。
孟梨枝上完了药,松开他的手腕,“好了。”
顾旭渊从桌边起身,拿起桌上的剑。
孟梨枝把药瓶盖好,递给他,“王爷,这瓶药你带上,拿回去擦。”
顾旭渊低嗯了声,接过她手里的药,转身离开。
孟梨枝给顾旭渊拿的那瓶金创药是她自己研制的一瓶,也是她卖的金创药里最贵的,治疗伤口的效果极佳,她平时要卖上一锭银子一瓶。
达官显贵来她这里买药,她也是要收钱的。
迟疑之下,孟梨枝出声,“王爷,你还没付钱。”
顾旭渊脚步一顿,在接诊堂门口停了下来,转回身。
对上孟梨枝黑眸。
女孩看着他,明显刚才不是幻听。
她眼底清亮干净,毫无瑕疵的一双眼睛。
顾旭渊看了她两眼,抬手招来陈霰,对他道:“给钱。”
“…啊?”陈霰没立即反应过来,下意识觉得给钱这两个字是否是一个暗语。
顾旭渊抬了下拿着金创药的那只手,淡淡补充,“药费。”
“……好的!殿下。”陈霰这才明白,视线投向孟梨枝,摘下身上的钱袋,没去问价钱,从钱袋里拿出一个银元宝,“小神医,给。”
孟梨枝抬手接过。
顾旭渊抬脚出去了,陈霰对孟梨枝说了一句“不用找了”,忙朝顾旭渊跟去。
确实不用找。
孟梨枝看手里的银子。
她那瓶药就是值这么多钱。
春荷在门口的边上看得愣愣的,等那两个高大的身影远了,小跑进接诊堂,“姑娘,华安王真的只是来看病的?”
确切的说,是来看伤。
孟梨枝点了点头,将手里的银子给她,“这是金创药的药钱。”
平时都是春荷管账。
“好,好的。”春荷怪懵的。
不是,华安王这个活阎罗,看病还知道付钱啊。
顾旭渊迈出医斋大门的时候,还站在院子门口的小冬叩到地上,“恭恭恭恭……”
他是想说“恭送华安王”的,可是恭半天恭不出第二个字。
华安王身上的气息凛冽,让人窒息,他太紧张了。
顾旭渊在门口停了下来,略扫他一眼,视线投回院子里。
对面接诊堂的门是敞着的,里面点着朴素的油灯,孟梨枝一抹倩影勾勒在昏暗的光影里。
她没望他这边,在同她的丫鬟说话。
身上清冷又有一种娇憨。
抬头,是“悬壶斋”三字,黑色牌匾上的字刻得秀气端庄。
撞了邪了。
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。
顾旭渊转身,扬长离开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