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缠着周广律师的鬼已经被鬼丈夫吃掉,百里辛便没有再继续深究。
周广律师先前来S市是为了补偿款问题，现在问题顺利解决，他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。
在病床上躺了两天,周广律师转院回了B市。
巧得很，转的是帝迦医生所在的医院。
回去的路上,周子睿满脸写着“不高兴”。
百里辛：“怎么了？”
周子睿：“辛老师，你能不能明天再多给我请一天假？”
“不行”,百里辛还没开口，前面开车的林绝一口回绝,“周先生说了，你明天必须去上课。”
周子睿大叫一声，捂着脑袋表情痛苦：“为什么会这样，明天是月考啊，我不想考试！”
“呵呵，”林绝残忍地冷笑,“周先生就是知道明天是月考,才要你回去上学的，小屁孩，想要请假逃避考试,做梦。”
周子睿在后面狠狠瞪了林绝一眼，转头把自己团成一团气鼓鼓地把自己坐在门边。
他们是分开走的。
周广律师腿上打了钢钉，还不能正常走路。
护工陪着周广律师乘坐救护车在前面走，他们在后面跟着。
车子在S市区转个弯,绕到了一处不算繁华的偏郊地区。
外面没来得及拆掉的蓝色铁皮墙上还贴着孙氏地产的广告。
百里辛：“这里就是挖到海天侯墓的那块地皮？”
林绝：“没错。”
百里辛往里面铲平的空地里看,里面有一处外面拉着醒目的警戒带。
巨大的坑洞四周还插着很多钢筋柱子，旁边有一排临时搭建的简易棚房，一群戴着鸭舌帽穿着统一灰色马甲制服的人正在四周忙忙碌碌。
那些应该是科考队的人了。
据说从海天侯墓被发掘后这支科考队就驻扎在了这里,一十四小时进行挖掘。
那天孙氏挖到古墓的时候百里辛也查了查海天侯的生平事迹。
正史上关于这位王侯的记载并不多，野史却不少。
海天侯是两千年前大衍王朝的一位异姓藩王，大衍平定中原完成统一，海天侯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大衍国君封这位大将军为异姓王，封为海天侯，赐领地，一时间风光无两。
S市就曾是海天侯的领地。
但大衍国君的这个做法后来学者分析很耐人寻味。
看似褒奖，实则打压。
别看S市现在这么繁荣，千年前只是一片蛮夷之地。
这片地区临海，是一片盐碱地，庄稼很难成活，人们只能靠出海捕鱼为生。
在那个年代，粮食可以储存过冬，肉类却很难储存，一到了冬天就受冻挨饿。
这里几乎就是流放之地。
海天侯前往领地，到死再未回到王都。
有学者分析，大衍国君忌惮海天侯的力量，所以给他封了个名义上的王侯，打发他去了流放之地。
但由于没有留下任何可作参考的历史典籍，当年发生了什么后世已经无从得知。
这就是正史里的内容。
野史就精彩多了。
说的最多的就是海天侯和大衍国君的BE恋情。
关于海天侯记载的正史不多，野史却像秋天的野草疯长。
什么海天侯和大衍国君其实是一对断袖。
宫人时常看到海天侯深夜造访大衍国君的宫殿，彻夜畅谈，到次日清晨才不舍离开。
还有一次有人看到大衍国君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海天侯的军帐中。
大衍国君励精图治，海天侯英朗神武，两个人至死都没有婚配。两人都没有子嗣，大衍国君最后力排众议选了一位王爷所生的公主继位，海天侯则是散尽家财。
总之野史中各种两人的小八卦，简直有种古代八卦头子带头嗑CP的既视感。
两千年过去了，关于大衍国君和海天侯的同人小说满天飞，两个人的BE的始终是纯爱圈里的意难平。
大衍国君的墓穴早就被考古学家发现了，但海天侯墓始终没有发现。
曾几何时，人们一度认为“海天侯”这个人物或许是杜撰出来的。
大衍王朝作为H国率先统一全国的王朝，对H国后来的历史发展有着深远卓越的影响。
一位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异姓藩王，在史书上却只有寥寥几笔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留下。
直到前些日子海天侯墓被挖出来，考古圈和史学圈全部动荡，纷纷朝这里赶来。
海天侯到底是什么人？
他叫什么名字？
他和大衍国君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？
他过往的功绩是什么？
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人们想知道的。
工地里发出一声闷响。
百里辛看过去，就见那个坑洞上方冒出滚滚烟尘。
周围的工作人员慌张地拉动牵引绳，有三个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随后从浓烟中爬了出来。
他们脱掉面罩，周围的人凑上来，紧张地说着什么。
表情纠结，动作夸张，似乎很激动。
“海天侯……”百里辛在喉间低低念着这个名字。
脖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。
鬼丈夫不知道怎么回事，似乎很躁动。
它平日里虽然一直跟着自己，但两人约定在前，它答应过自己白天不动自己。
今天的它却有些失控，他能够感受到对方不断包裹自己，力道大得好像要把自己融入身体里。
百里辛皱眉闷哼了一声。
下意识看向周子睿。
刚刚还神情盎然的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，车窗倒映出少年熟睡的脸庞。
前面的林绝正在专心致志跟着前面的救护车，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这边的异常。
百里辛不敢出声，只能幅度极小地向后身上，企图压制住对方的行动。
但一切都是徒劳。
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团无形的力道包裹住，两只手立刻被捆缚在了身后。
腰被紧紧攥住。
百里辛低头，衣衫却很完整，没有任何浮动。
先是腰部，接着是腿、胸膛，最后是脖子和脸。
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沼泽里，他想呼救，可周围的泥泞感和压迫感太重。
重到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
好难受，没法呼吸了。
百里辛痛苦地拧起眉头，侧目看向车窗。
窗户里面倒映出一团黑色的雾气。
那团雾气像一团茧般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其中，雾气越来越浓郁，越来越多，最后遮住了自己的眼睛，将他的头也埋在其中。
百里辛眼前已经开始发黑，濒死的窒息感袭来。
他张开嘴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，可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，一口空气都吸不进去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时候，那团黑雾忽然停下动作，触电一般飞速从百里辛身上撤离。
百里辛虚弱地看向窗边，只看到黑雾慌乱逃离的背影。
失而复得的空气挤进胸腔，百里辛如获新生，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。
他歪头看向车窗，玻璃里已经没有了黑雾的倒影。
回到B市两天，百里辛有些慌了。
原本以为黑雾那天离开只是暂时的，可已经过去两天，它始终没有出现。
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，他还特意去找了宋元天能不能看到鬼丈夫。
哪只宋元天上来就是一句：“你们两个吵架了？”
吵个屁的架。
他那天差点被鬼丈夫弄死！
“你的感觉没错，它的确不在你身上。”宋元天目光上下扫过百里辛，“你也别太慌，不是还有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吗？”
百里辛：“什么金光闪闪？”
“哦，你看不到，”宋元天，“就是那天送你回来的医生啊，他也能帮你吊命。”
又是这句话。
百里辛以前不听，现在却不得不认真起来，“他怎么做才能给我吊命？”
宋元天：“你和鬼丈夫怎么做的，就和他怎么做。你得抓紧时间了，鬼丈夫留给你的阳气不多了。”
和鬼丈夫怎么做的就和那个圣洁无瑕的帝迦医生怎么做？
那他不就真的成了吸人精血的妖怪了？这他怎么下得去手？
百里辛觉得脑瓜子嗡嗡地疼，“能不能帮我找找鬼丈夫？”
宋元天纠结了几秒：“也不是不行，那他叫什么？”
百里辛哑然：……
他还真不知道。
一直以来自己对他的称呼都是鬼丈夫。
宋云天：“那他的生辰八字呢？”
百里辛：“这个我得回家找找。”
这段娃娃阴亲是他十年前结的，那会儿他就只干了一件事，就是跟着辛母去了神婆那，他哪儿记得鬼丈夫的生辰八字。
宋元天：“那等你拿到生辰八字再来找我，我试试能不能把鬼给你找回来。不过你没自己召唤过它吗？”
百里辛：“我喊了，我这两天晚上一直叫它，它都没有出现。”
鬼知道它怎么就忽然消失了？
周广还需要住院观察，车祸致使他身体多处骨折，浑身打了不上钢钉。
因为短时间内不能回家，周广律师又给百里辛打了十万块钱，让他在周家多留些日子。
百里辛发誓，他是热爱这份住家家教兼男妈妈的工作，绝不是为了钱。
和宋元天聊完之后百里辛回了趟家，夏池去上学了，辛母一个人在家里收拾家务。
看到百里辛在翻找东西，辛母问道：“在找什么？”
百里辛：“妈，你还记得当年给我结阴婚的红册子吗？我记得当时收在储藏间了。”
“阴婚，什么阴婚？”辛母那些年精神分裂，很多记忆都是错乱的，显然她又忘了给自己结阴婚这一茬了。
“哦，没事，我记错了。”百里辛重新埋头翻找起来。
但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，在最后快要把储藏间翻了个底朝天时，辛母才恍恍惚惚开口，“辛辛，我好像想起一点来，是不是你十岁那年的事情？”
百里辛看着辛母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对劲，不动声色摇了摇头：“妈，别想了。”
辛母却捂着头，表情痛苦：“我想起来了，你十岁那年我带着你去灵婆那儿结了阴婚。”
“前两年我清醒过来，知道自己那时候干了荒唐事，所以带着你们的生辰八字又交给了神婆，希望她能够帮你们解除阴婚。”
百里辛愣了一下。
这阴婚说结就结，说离就离？
鬼大佬不要面子的吗？
百里辛：“然后呢？”
辛母揉着脑袋：“然后……灵婆好像有联系过我，让我去找她，但是我好像没去。”
百里辛：“那是离了还是没离？”
辛母皱着眉摇摇头：“不记得了。”
百里辛：“那你还记得跟我结阴婚的生辰八字吗？”
辛母又摇了摇头：“生辰八字在灵婆那，我记不住。”
看到辛母状态不好，百里辛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，而是扶着她上床喂她喝了药片。
辛母沉沉睡下，百里辛打算直接去找灵婆。
那个灵婆的家他跟着辛母去过好几次，在B市算是比较有声望的灵婆。
地址有点偏，但是不难找。
循着记忆，百里辛向出租车司机报了个地址。
听到这个地址，出租车司机有些迟疑，但还是发动了车子。
路上，出租车司机主动和百里辛攀谈：“小伙子去找个地方干什么？”
百里辛：“我找人。”
“找灵婆？”
“你知道灵婆？”
司机：“前些年听说这位灵婆有些本事，我求财，去过。不过这两年不行了。”
百里辛：“嗯？”
司机：“两年前灵婆就疯了，说是她透露了太多天机，受到了神罚，所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。”
百里辛心里有些焦躁：“那灵婆现在不帮人看命了吗？”
司机：“还看什么啊，人都疯了。小兄弟，那你还去这个地方吗？”
百里辛压下心中的烦躁：“去。”
半个小时后，司机抵达目的地。
这里是一片幽深的小巷。
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紧紧地挨在一起，中间只留出了一小点过道。
密集的建筑物挡住了上空的阳光，明明是午后，这里却阴沉沉的。
陈旧，逼仄，阴暗。
一如当年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感觉一样。
灵婆就住在巷子尽头的那个四合院里，不管有多不愿意，他要见到灵婆都要穿过这条小巷子。
百里辛深吸一口气，走进了巷子里。
这里是B市的旧城区，属于城区规划的一部分，周围的居民基本已经搬走了，留在这里的人并不多。
以前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两家住户，现在每家每户都房屋紧闭，窗户破破烂烂，显然已经无人居住了。
百里辛一路走到最里面，四合院院门微微半阖着，没有锁死。
里面依稀能听到什么声音。
他大着胆子推门进去，门刚推开，一个黑影突然扑了过来。
百里辛吓得向后退了两步，定睛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。
老婆子头发半黑半白，苍白的面颊凹陷，只是一双眼睛漆黑如墨。
百里辛盯着老婆子看了一会儿，确定她就是当年帮他结阴婚的灵婆。
灵婆脖子上挂着好几串珠子，腰上绑着黄符，百里辛院子里面看了一眼，墙上和门上也都贴满了黄符。
灵婆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百里辛，语气狠厉：“你找谁！”
百里辛深吸一口气，“我找你，灵婆。”
灵婆挡着大门，黑色的眼睛里带着警惕：“找我干什么！”
百里辛：“我妈妈两年前往你这里放过一样东西，当时你给她打过电话让她过来，但她好像没有来。”
灵婆忽然瞪大眼睛，朝着百里辛尖叫了一声：“啊！！！是你！！！”
她倏然伸手，快如闪电地握住了百里辛的手腕，一下就把人拽进了院子里。
院门“嘭”的一声用力关上，灵婆手下力道很重，拽着百里辛往屋里走。
百里辛看着这贴满了黄符的院子，心里直犯怵。
“我被你们母子俩害得好惨。”把人拽进屋子里，灵婆强势地把百里辛按在软垫上，转头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。
百里辛四处环顾。
和外面一样，屋子里面也贴满了黄符。
司机说灵婆疯了，可刚才和灵婆对话，他怎么觉得她还挺正常的。
灵婆在屋子里找了一会儿，终于从匣子里找出了一个烫着金文的红色册子。
百里辛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结阴婚的婚书。
灵婆将册子扔到百里辛面前，语气发狠：“你们总算是来了，赶紧把这东西拿走！走了别再回来了！”
百里辛接过册子，“所以我这阴婚离了吗？”
此话一出，灵婆忽然尖叫了一声，害怕地看向四周。
片刻后她才松了口气，压低声音警告百里辛：“别再想离婚的事情了，这辈子就好好跟这位大人过吧。”
百里辛：“那我……”
灵婆打断百里辛：“也别想着结婚！！绝对不能！！！”
百里辛沉默，他低头打开这个有些褪色的红色婚书，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。
这上面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，左边是鬼丈夫的，右边是自己的。
看灵婆这样子，他这阴婚是没离成了。
百里辛拍了个照，把鬼丈夫的生辰八字给宋元天发了过去。
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，面前的灵婆忽然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你这魂魄是怎么回事？！”灵婆声音尖锐，死死地盯着百里辛，“破破烂烂的，却还好好地待在身体里。”
“奇怪，奇怪，太奇怪了。”
百里辛顿了两秒：“外面都传你疯了。”
灵婆冷笑一声，“你觉得呢？”
百里辛：“我觉得你很正常。”
灵婆：“我如果不装疯，怎么躲得过那位大人的追杀。我当初就不该心软答应你母亲帮你结阴婚，否则也没有后来这些麻烦事。”
百里辛静静地望着灵婆，并不说话。
他看得出来，灵婆已经很久没见到人了。
她有很强的分享欲，就算自己不问，她也会把一些事情透露给他。
果然，灵婆在沉默了几秒后又瞪了百里辛一眼。
“后来你母亲说后悔了，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鬼扯在一起，非要让我帮着离婚。”
“结果我前脚刚接了这活，后脚就开始被那位大人缠上了。”
“他差点没把我这里掀了，我当时就不该什么活都接！”
灵婆气呼呼地碎碎念，“要不是我装疯，已经是那位大人手下亡魂了。”
“百里辛，那位大人不肯和你离婚，它缠上你了。”
这时候百里辛收到一条短信，是宋元天发来的。
宋元天：不行，没有回应，我召唤不出它。
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，百里辛悻悻收好婚书站起来：“你说错了，它现在已经不缠着我了。”
它跑了，不知道跑哪儿去了。
灵婆有些怔愣地望着百里辛离开的背影，半晌才喃喃自语：“怎么会，这不可能，它明明……”
拿着婚书离开小巷，百里辛发现出租车司机居然还没走。
司机摇下玻璃冲着百里辛笑吟吟打招呼，“你终于出来了，我正等你呢。”
百里辛：“我好像没让你等我。”
司机：“我主动等的呗，这地方这么偏，我回去也没有顺路的，还不如等着你，还能拉个往市区走的活。”
这地方的确很偏。
百里辛心不在焉上了车，随口报了Q大的名字。
司机：“你是Q大的学生？”
百里辛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红色婚书，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在上面的烫金字体上摩挲：“嗯。”
司机：“Q大好啊，B市最好的大学，你能考上那所大学，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？”
百里辛觉得有些累，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司机的热情，就说了一句“师傅，我头疼，休息一下”后闭了眼，算是单方面切断了和司机的对话。
司机也不再说话，车内除了收音机里的音响声外再没有其他。
世界终于安静了，百里辛却没有休息的心情。
他能够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并不太好。
两天多没有得到鬼丈夫的液体，他现在的精神越来越差。
再这么下去，他真的会死的。
难道要和宋元天说的那样，去找帝迦医生吗？
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满眼满脸都是温柔的清雅面孔。
——活下去。
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钻进脑海里。
百里辛倏地睁开眼睛。
活下去，他要活下去。
“师傅，不去Q大了，去X医院。”
想活着不丢人，他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。
“啊，换地方了？”司机一脚油门，手上打个方向，“行！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”
半个小时后，司机把车停到了X医院门前。
百里辛扫了车上的一维码，把钱转了过去，临走前还不忘和司机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司机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，只是抬头看着反光镜。
百里辛已经觉得浑身发冷，他果断地下车，冲着医院里面狂奔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