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十分钟后，徐寻歌出现在管理局的食堂里。
原本盛满米饭的不锈钢盆，在转眼之间就空了三分之一。
至于那盘子土豆炖牛腩，早就进了徐寻歌的肚子，连汤汁都不剩。
贺承枫坐在他对面：“好吃吗？”
“还可以。”徐寻歌如实回答，随着肚子被填饱，他对食物味道也挑剔了许多。
“牛肉炖得不够软，应该是肉本身的问题，如果能事先用菠萝或苹果静腌会更好。土豆切好之后，大概没用清水洗掉表面的淀粉，口感受到了一点影响，冰糖放多了，稍微盖住了草果的味道……”
徐寻歌说着，突然感觉背后似有一道锋利视线，暗戳戳扎着他。
他回过头，赫然发现食堂的大师傅就站在身后不远处，脸色已然沉如锅底。
徐寻歌：“…………”
在厨师面前说他做的饭味道不行，无异于端着碗骂娘。
徐寻歌：“但正因如此，菜品保留了牛腩和土豆最原始的风味，特别下饭。我能在这道菜中，感受到制作者对食物热爱，这，才是一个厨师最为珍贵的品质。”
大师傅的脸色瞬间多云转晴。
贺承枫唇角微微勾了下，他敲敲桌子，对正在心中暗自擦汗的徐寻歌道：
“巨蛛消失之后，你给伤员们吃了亲手做的肠粉吧？能给我演示一下制作过程吗？”
徐寻歌明白，要开始谈正事了。
贺承枫不慌不忙的态度，还有他此刻的要求，都表明类似的事情此前也发生过，以至于官方有一套明确的处理流程。
贺承枫自我介绍时所说的异常事物管理局，应该就是专门处理这些的。
徐寻歌点头：“好。”
徐询歌被笑眯眯的大师傅带进厨房。
他熟悉过各种食材所在的位置，看了贺承枫一眼，先去用米粉和白酒制作糊糊。
【这个人，很危险。】
X08在脑海中发出提示。
【我知道。】
徐寻歌用力搅动着，不动声色：【这人的官职级别就表明他注定不好惹。】
X08：【对了，在这个厨房里，本系统检测出了二十七个监控摄像头，不存在任何盲区。】
徐寻歌：【好家伙，我高考都没这么严。】
肠粉的关键在于蜘蛛粘液。
既然厨房里充满监控，贺承枫又在旁边盯着，能成功隐瞒的概率非常之低，徐寻歌干脆光明正大地从系统空间中拿出剩下的半罐蜘蛛粘液。
在旁人看来，便是他手中凭空出现了装着白色粘稠物体的玻璃罐子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贺承枫问。
“蜘蛛粘液。”徐寻歌如实回答，“那只巨蛛身上的东西。”
贺承枫点点头，没再多问。
他看着徐寻歌将黏液掺入糊糊中，稍微凑过去轻嗅瓶口上方。
徐寻歌专门注意着贺承枫表情，想要知道他面对如此浓烈的腥臭会作何反应。
……没有反应。
贺承枫平静地嗅了两下，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，仿佛根本闻不到味道。
徐寻歌：【狠人。】
X08：【他在厕所里打架肯定很有优势。】
不再是性命攸关之际，徐寻歌足以慢慢制作，他将糊糊混合得更加细腻均匀，还专门过了一遍筛。
熬制鲜美汤汁，准备新鲜肉沫和腊肠粒等材料。
徐寻歌一步步做着，香味也随着汤汁的完成，悄然充斥了大厨房，驱逐着原料的腥臭。
在这一刻，徐寻歌久违地感受到了做饭的乐趣。
他不是在处理动植物的尸体，而是做着更有意义的事。
半个小时过去，一份能够治愈蜘蛛毒素，缓解异变的神奇肠粉新鲜出炉。
徐寻歌将它交给贺承枫：“好了。”
贺承枫接过来，闻了闻：“没腥味了。”
徐寻歌：“嗯，我用了所有的去腥手段。”
贺承枫没有吃，而是挥了下手，立刻有身着相同制服的人上前，迅速将肠粉打包带走，同时还取了一些粘液糊糊装在罐子里。
【他不吃吗？白瞎你做那么久。】X08评价道。
徐寻歌失笑：【正常人谁敢以身试毒啊。】
倒不是徐寻歌为贺承枫说话，若非身中剧毒，只能死马当活马医，他也不会轻易把如此古怪的东西往嘴里送。
贺承枫却在这时又道：
“辛苦了，能再做一份吗？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。”
徐寻歌：“啊？”
他回过神来：“好，稍等两分钟。”
很快，一份热腾腾的肠粉出现在贺承枫面前。
他拿了双筷子，毫无惧色地夹起一块，送入口中。
徐寻歌屏住呼吸，观察着贺承枫的反应。
他也很想知道，正常人吃了粘液肠粉之后，会不会有什么异常。
“很不错。”贺承枫评价道，“完全尝不出里面加了奇怪的东西。”
他吃完了一整份，才放下筷子。
徐寻歌试探着问道：“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贺承枫感受片刻，“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肠粉。”
徐寻歌松了口气。
同时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。
果然啊，没有厨子可以扛得住被人夸好吃。
“我们来谈谈正事吧。”
贺承枫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根录音笔，展示给徐寻歌看，按下录音按钮：“我会对所有对话做详尽记录，请问您有异议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徐寻歌摇头。
X08：【你真的要选择相信他吗？】
徐寻歌：【不是相信他，而是相信他所代表的存在。】
这次，X08不再言语。
贺承枫：“那就从最开始讲吧。”
徐寻歌想了想，从自己在巨蛛嘴里苏醒开始说起，一直到他用粘液制作出解毒肠粉，被带到管理局。
他尽可能详尽地讲了全部过程，包括当时自己的想法和思路，但隐瞒了系统的存在。
倒不是徐寻歌突然变卦，决定不再相信贺承枫。
而是他必须为自己留下一些底牌。
“大概就是这样。”徐寻歌说的口干舌燥，端起水杯喝了几口，“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凑巧发生在我身上，我明明只个普通大学生。”
“您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。”贺承枫掏出手机，操作过后展示给徐寻歌看。
“我们化验了巨蛛残留的毒液，只需半毫升就能够在十秒内毒死一个成年人。
“而从建筑内的残留和伤者们的受伤情况来看，它所释放的毒液要超过一百毫升。”
“但直到你制作肠粉喂给两位伤员，过去足有十七分钟，除却其中一人身体产生异化之外，他们都还活着。
“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蜘蛛毒性的发挥，或者换句话来说，扭曲了现实。”
听到“扭曲现实”这四个字的瞬间，徐寻歌额角微跳。
他隐瞒了系统的存在，也就意味着，压根没说过“现实扭曲者”这个称号。
是巧合？还是另有深意？
等到徐寻歌反应过来，他才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微小反应，都被贺承枫尽收眼底。
他根本无法瞒住一个来自特殊部门的督查。
但贺承枫没再继续追问。
他只是站起身，对徐寻歌道：“请跟我来。”
徐寻歌跟在贺承枫身后，走出食堂，坐进了管理局的专车，昆明犬欢快地钻进副驾驶。
徐寻歌尝试着伸出手，昆明犬舔了舔他掌心。
徐寻歌摸摸它脑袋：“它叫什么名字？”
贺承枫：“阿牧，它能够识别隐藏在人类外壳之下的微弱气息。”
隐藏在人类外壳下的气息？
徐寻歌一愣。
他试探着问道：“是指什么？”
贺承枫淡淡道：“一周之前，阿牧试图扑咬一位接受我们调查的年轻女性。你应该也认识她，她叫沈鸣珂。”
徐寻歌瞳孔猛缩：“什么？！”
沈鸣珂，徐寻歌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。
因为她就是三个月前，父亲拼命从河里救出来的人。
徐寻歌听见自己声音紧绷到微哑：“她……怎么了？”
贺承枫摇头：“暂时不清楚，还需要进一步调查，你应该见过她吧？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？”
徐寻歌所有关于沈鸣珂的回忆，只有痛苦。
他当然不会对一个害得自己父亲身亡的自杀者有什么好印象。
也只在案发现场见过沈鸣珂一面。
徐寻歌刚想否认，却突然想到他遇见巨蛛之前，昏沉中的模糊梦境。
沈鸣珂裹着毯子浑身湿透地坐在岸边，黑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，她是如此恐惧而绝望，满嘴利齿状的獠牙和血肉模糊。
——它们来了。
如今经历了这些事情，再回想起梦中的种种细节，他不由得浑身发毛。
贺承枫口中能够识别非人气息的阿牧扑咬沈鸣珂。
沈鸣珂在梦里对他发出警告，紧接着，他就苏醒在巨蛛的口中，并且巨蛛入侵了他们的世界。
这其中之间，究竟暗含着怎样的关联？
见徐寻歌一言不发，似陷入沉思，贺承枫留给他慢慢消化的时间。
很快管理局的车来到文汇小区，徐寻歌赫然发现小区已然被封锁，而他家所在的11号楼更是被许多身穿实验服的人员包围，拿着陌生的仪器不断进出。
徐寻歌完全不懂什么情况。
他跟在贺承枫身后，来到自家单元处，从破碎的窗户外望见三名工作人员正在研究他的卧室门。
阿牧吠叫一声，前爪搭在窗台，两耳警觉的力气，似乎察觉到这里出现过奇怪的存在。
卧室里的研究员们闻声转头看来，见贺承枫来了，纷纷尊敬道：“督查。”
贺承枫：“有什么发现吗？”
研究员们将手中的显示仪举起，展示出上面的数字：“模尔尼指数已超出可检测的最高数值。”
徐寻歌：“那是什么？”
贺承枫解释道：“用来表示现实扭曲程度的一个指标，你的卧室曾经发生过强烈的现实扭曲。”
“不如说是整栋11号楼的指数都高到离谱。”
研究员补充着，将探头凑到徐寻歌身边。
仪器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，屏幕闪烁起刺眼的红光，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。
徐寻歌：“…………”
“源头找到了。”
研究员低下头，在记事本上迅速书写。
徐寻歌控制着表情，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震惊。
异常事务处理局知晓的内容太多太多，甚至连测量现实扭曲程度的仪器和指标都有明确规定。
贺承枫又带他进入到楼道内，研究员们对电梯井中的蛛丝进行采样粉丝，把巨蛛在墙壁和地面上留下的每一处痕迹都拍照做下标识。
“怎么样？”贺承枫问。
研究员回答道：“该异常生物体长3.15米，足长约4.3米，雌性。据影像分析，心脏斑呈紫黑色，其两侧各有2个深棕色筋点，呈梯形排列。腹背后部直至体末端有三对棕黑色叶斑，边缘有黑色波纹，叶斑两侧为蓝紫色，类大腹园蛛。粗略测试估算，其蛛丝强度约为钢丝的七倍。”
徐寻歌：【小喇叭，为什么我感觉他们比你靠谱多了？】
X08努力挽尊：【这些功能需要宿主努力升级，后续开启。】
研究员继续道：“我们调查了监控录像，巨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013户的窗外，基本可以断定为现实扭曲的锚点生物。”
徐寻歌问：“什么叫锚点？”
贺承枫：“每一次自发形成的现实扭曲都会伴随着异常存在出现，这些异常存在就被称之为锚点。锚点消失，现实扭曲情况也会随之消失。”
原来如此。
徐寻歌明白了。
贺承枫从研究员手中接过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，递给徐寻歌。
“根据你所提供的信息推测，你出现在2号世界，被巨蛛当做食物是一场自行发生的现实扭曲，而巨蛛就是这场扭曲的锚点生物。”
“后来巨蛛出现在公寓楼外，并在最后跌落天台回到2号世界，则是由你引发的现实扭曲。”
徐寻歌敏锐的抓住重点：“2号世界是你们给那个地方取得名字？如此说来，还会有3号4号世界吗？”
贺承枫：“还在调查中，关于2号世界，其实我们目前的了解也非常有限。”
徐寻歌突然庆幸自己选择了坦诚面对贺承枫。
他的很多疑惑都被解决，最起码比自己两眼一抓瞎啥都不懂地探索要稳妥许多。
“你们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我也能引起现实扭曲。”徐寻歌再度试探道，“是因为此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贺承枫承认，“在你之前，处理局已经发现了两位能够做到现实扭曲的锚点人员，你是第三位。”
听到自己还有“同类”，徐寻歌眼睛一下子亮了：“他们现在在哪儿？能让我见见吗？”
“他们当中一个是西北潞山的护林员，三个月前坠崖身亡。另一个你认识，作曲家沈鸣珂，目前被诊断为重度精神分裂、重度抑郁、重度焦虑，伴随惊恐，正在接受治疗。”
……什么？
在徐寻歌震惊的神情中，贺承枫朝他伸出手：
“保护你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，是我此次前来的首要任务。徐寻歌，你愿意配合我展开接下来的工作吗？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