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来秋去,四季轮回，又是一年的冬季。
木格栅的窗棂外白雪纷飞，在地上、石头上、树枝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,放眼望去，呈现出一片银装素裹的纯白世界。
被森林包裹着，伫立在雪地之上,一座高耸的法师塔内,却是分外温暖。
炭火在壁炉内熊熊燃烧，桌面茶壶冒着氤氲热气，深红色的地毯，木质椅子上搭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，任由窗外雪花飘扬,室内依然一片宁静与温馨。
黑渊拥着水池内沉睡的鲛人,将鲛人的脑袋枕在腿上，乌黑柔顺的墨发在水中蜿蜒迤逦。
他牢牢握着鲛人的手,望着鲛人紧闭的双眸,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就在全神贯注之中，他看到了鲛人的手指微微颤动,纤长卷翘的睫羽忽闪，缓缓睁开了一双绚丽狭长的眸子，带着些许刚刚自沉睡中醒来的茫然,然后渐渐清晰,倒映出黑渊的身影。
鲛人眼眸微亮,随即弯成了月牙，愉悦地笑道：
“小黑~”
……
是小黑，而不是休。
但黑渊已经知足了，不敢再奢望更多。
他将醒来的鲛人紧紧拥入怀中,手臂圈着对方的腰肢紧紧搂抱在一起，就仿佛害怕稍纵放松，鲛人便会消失不见，那般用力。
嘴唇却微微颤抖，埋入鲛人的脖颈使劲感受着，真实存在的暖意，而非梦一场。
好一会儿L，才嘶哑道：“……我很想你。”
很想很想……
鲛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，毕竟从来没有见过好朋友这么热情，而埋在脖颈内除了炙热滚烫的呼吸之外，渐渐传来的一阵湿意，令无措的鲛人将救助的目光放到了一旁毫无存在感的两人。
帕特和摩黛丝拉。
前者耸了耸肩，隐约可见松了口气后，便迎着鲛人救助的目光，慢悠悠地走开了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。
摩黛丝拉则开口说道：“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补全了灵魂，休·格罗特，你小子运气不错嘛。”
注意到鲛人投过来的眼神，摩黛丝拉微微挑眉，随之展颜一笑，牵动眼尾一点泪痣，尽显成熟女性的妩媚之色。
“小鲛人，初次见面，你可以叫我摩黛姐姐。”
未待鲛人有所反应，旁边便传来了呸的一声，是小老头帕特一脸鄙夷斜了摩黛丝拉一眼。
“一把年纪了，居然还骗小鲛人喊你姐姐，害不害臊啊。”
然不等摩黛丝拉抓狂，旁边趴在桌上的一只小章鱼，已经在鲛人醒来之际，双眼迸发出惊喜，十几根触手轮子似的挥动了起来，飞快朝水池而去。
然后一跃而起，跳到了黑渊的后脑勺上，与鲛人四目相对。
“小章？”
啪啪啪——
顿时，黑渊的后脑勺惨遭激动兴奋的毒触手拍打，什么情绪都被拍没了。
奥古梅菲尔稍微冷静了下来，上上下下看了鲛人好几眼，确定没啥大碍后，才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，说道：
“醒来就好。”
鲛人却似乎已经反应过来，四下陌生的环境，窗外白雪纷飞，显然没有一丝大海的影子，然小章却出现在这里，和小黑，还有帕特爷爷……
鲛人两眼蒙圈，只觉得一觉醒来，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？
思及此，鲛人忽然回想起了什么，顾不得与小章叙旧，随后奋力挣脱好朋友格外热情的拥抱，同时期待地说道：
“小黑小黑，你在意的那个人，成功复活了吗？”
却在触及好朋友的面容时，微微愣住。
并非始终看不清面目的黑漆漆一片，那兜帽亦摘了下来，露出在鲛人面前的，是鲛人第一次见到的一张人类的属于他好朋友的容貌，冷峻深邃，此刻却淌着破碎的泪痕。
方才感受到的湿意，不是错觉。
当鲛人微微怔愣住，黑渊倒也不在意跳到头上为非作歹的章鱼了，甚至忽略了它的存在，在鲛人挣扎开口的时候，便放松了力道，只是手臂依然轻柔地环着鲛人的腰肢，不愿意彻底放开。
此时，他望着鲛人，嘴唇翕动，微微地笑了。
“他已经没事了……”
没有以前的记忆也无事，他们可以重新开始。
这一次，他不会再让莫莫遭受任何一点委屈与伤害，即便他自己，也不行。
但摩黛丝拉却说：“灵魂意外补充完整，或许转世前身而为人的记忆，也会慢慢苏醒过来也说不定。当然，也有可能永远不会苏醒。”
然而不管怎么样，黑渊皆会用自己往后的一生去弥补，去赎罪，自己犯下的错误。
对鲛人，对莫莫，好一点，再好一点，怎么宠爱都远远不够。
鲛人好不容易从沉睡中醒来，虽然奥古梅菲尔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，又曾大发雷霆地教训了黑渊一顿，后者丝毫不还手那种。
而现在，皆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缄默。
不想见到鲛人露出伤心难过的眼神，便让那件事情的真相埋入心底最深处。
鲛人便应该无忧无虑，天真烂漫，没有一丝阴霾影响鲛人的心情。
窗外雪花飞舞，法师塔内一片温暖快乐。
……
至于要不要恢复“以前的记忆”，还不是莫浔自己说了算。
终归到底，他在醒来的时候还是选择继续当一条天真单纯的鲛人，在其余几人不约而同保持了缄默，选择对鲛人隐瞒真相之际，莫浔自然也乐得如此。
每天打打雪仗，堆堆雪人，同时心安理得地享受主角仿佛老妈子似的无微不至、温柔体贴的关照，就是那无时无刻望着他的炙热的眼神，让人有些受不了。
而在鲛人的视角里，似乎一觉醒来，虽说这一觉貌似睡得有点久，但好朋友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过分热情，却切实感受到了。
无措之际，倒也一点点地适应了过来，至于其他……
鲛人缓缓眨了眨纯粹又魅惑的眸子。
他只是一条天真烂漫的鲛人，虽然好朋友改了性子变得格外温柔热情，但单纯无邪的鲛人应该是理解不了，好朋友那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吧？
对，没错，就是这样。
更何况，对着一条天真无邪的鲛人，能下得去手吗？能吗？
不能吧。
下得去手的那都是禽.兽！
于是莫浔揣着明白装糊涂，能过一天是一天~
然而，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。
当之前双眼都被复活术蒙蔽，心中只剩下疯狂，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，雾散云消，真切地认识到鲛人本身就是他在意的那个人，是他心心念念要复活的心上人。
那一举一动，一颦一笑，皆深深烙印在了眼里、心底，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*
寒冬已逝，暖春将至。
地上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，嫩绿的小草开始抽芽，纯白的世界褪去，染上了鲜明的绿色，鸟儿L叽叽喳喳，冬眠的动物从巢穴中爬出，一声声吼叫出现在森林各地。
万物复苏，生机勃勃。
而我们的莫浔，也终于迎来了一个难题。
他本来坐在躺椅上，津津有味地看着异世界话本，搭配着旁边的水果零食，看得那叫一个双眸闪亮，彤彤有神，悠闲自在。
不多时，身前却落下了一道阴影，将他半边身子覆盖。
没等他蹙眉，那道阴影便俯身下来，将他困在了双臂与椅子之间，匍伏在他的身体上面。
莫浔没有太多感觉，毕竟以主角对鲛人那体恤入微的关照，平时不凡出现各种肢体接触，早就免疫了好伐。
只不过下一刻，喷吐在耳边的滚烫呼吸。以及，那话中的内容，却让莫浔微微惊愣住。
“莫莫，你已经恢复以前的记忆了吧，还要装到什么时候……”
莫浔缓缓眨巴了一下眼眸，佯装听不懂的样子，微微歪头，“啊？”了一下。
“小黑，你在说什么呀？”
满眼无辜。
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近在咫尺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故作不解的鲛人，随后微微眯起，倏然低下头来，鼻尖对着鼻尖。
莫浔忽然觉得这个距离有点危险，心里也隐隐发毛。
事实证明，他的预感向来准确，就听耳边传来暗哑的嗓音：
“既然莫莫不愿意承认，也该明白我的心意，我现在想吻你，可以吗？”
话音刚落，一个炙热的温度便已然落在了柔软的唇上。
莫浔：“……”
说归说，问归问，却不待他答复就直接行动……
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不安分地在唇上摩挲，甚至欲要撬开缝隙探入内部，莫浔瞬间回神，偏头躲避，那吻便移到了脸颊上。
黑渊只是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充满了深意。
于是，本以为躲过那个吻的莫浔，便感觉脸上同样传来了密密麻麻的感触，他呼吸一滞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。
黑渊停顿住，用额头抵着鲛人的额头，眼神中尽是宠溺的笑意。
“怎么，莫莫还不想承认吗？”
说完，又垂头打算吻上鲛人稍稍红润的唇瓣。
而这一次，莫浔身体直接往下缩了缩，整个人瞬息就缩进了对方的怀抱内，倒也借此躲过了那个一言不合就上嘴的吻。
莫浔有点恼羞成怒，总算是有时间撑开双手将对方用力推开。
黑渊顺着力道离开了椅子，又后退两步才止住步伐，他却浑然不在意，依旧面带笑容望着耳尖泛红的鲛人，眼底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。
此时此刻，莫浔也没心思看什么话本了，他坐起身子，平复了一下情绪，最终还是没忍住斜了对方一眼。
这一眼，便仿佛打破了某种桎梏，黑渊眼中的笑意加深。
莫浔同样看出来了，这家伙显然已经认定了自己“恢复记忆”。
所以，为啥啊？
莫非是他什么时候露了马脚吗？
莫浔扪心自问，觉得自己扮演的天真单纯的鲛人简直天衣无缝，完美无懈可击。
那么，有问题的就是主角了，而主角这种生物，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。
总而言之，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“恢复记忆”这件事，但很明显，此事现在已经不能了了，继续伪装下去，估计只会让对方占到更多的便宜。
想到这儿L，莫浔突然间记起众人心照不宣的隐瞒，不由反客为主，冷然一笑。
“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？复活我？牺牲鲛人？嗯？”
虽然很高兴莫莫终于承认了，但这句话的打击似乎还是有点大，没看黑渊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泽，变得麻木无神。
正当莫浔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，一瞬间，他便被抱了满怀。
黑渊紧紧拥住他，浑身却微微颤抖，仿佛在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。
莫浔顿了顿，终究没有将他推离开。
好一会儿L，黑渊止住了颤抖，感受着怀内真实温暖的触感，与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，不禁埋首在莫浔的颈侧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闷声道：
“莫莫，对不起……”
他不该，要是理智一点，就不会——
“对不起……”
莫浔……拍了拍埋入颈侧的脑袋。
“行了，我不怪你。”
其中也有他的引导，真正算起来的话，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，况且主角在最关键、以及最后的时刻还给了鲛人两次选择，只是都被莫浔毫不犹豫推掉了罢了。
莫浔刚升起一点恻隐之心，就见……
“真的吗？”
黑渊抬起头，脸上笑意弥漫。
莫浔：“……”
恻隐之心瞬间收回。
不过，黑渊眼底的神色却是晦涩不清，既有自责与懊悔，又有失而复得的庆幸，最终化为了满满的宠溺与疼爱。
他将鲛人按倒在了躺椅上，小心护着后背，自己也跟着俯身下来，眼中笑意盈盈。
“既然莫莫已经不追究我的过错，那么，我们是不是也该清算一下，莫莫明明已经恢复了记忆，却依然一直在假装的事情呢？”
说着，脸上的笑容变淡，渐渐落寞下来。
“还是说，莫莫不愿意认我吗？明明我们以前那么要好，在你病逝之后我还……唉，不说这个了。莫莫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心意，所以才不肯认我，不愿意面对我……”
“但喜欢你是控制不了的，爱一个人的心也情不自禁，我……”
一张冷峻的脸上，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，竟缓缓浮现出了点点泪光。
“我真的很爱莫莫，好爱好爱……莫莫能接受这样的我吗？”
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阵表白的莫浔：……
而刚告完白的人缓缓低下头，额间抵在鲛人的肩膀上，唇角似乎微微翘起一丝弧度，却又很快抿平下来，嗓音嘶哑带着微弱的恳求：
“这样的我，让莫莫很为难吧，对不起……”
莫浔：……麻了。
十级茶艺才有这种功力吧。
无师自通茶艺大师的主角，真是太可怕了。
莫浔仿佛能想象得出若自己不答应，往后暗无天日的生活围绕着茶香四溢的日子……
但黑渊这样做，又何尝不是看出了莫浔的心软。
以前的他为了复仇而活，自深渊内爬出来怎么也死不掉之后，心中只有复活心上人的念头，而在自己做错了事，险些永远失去莫莫后，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。
然而现在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，他不想再经历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绝望与痛楚，往后余生，莫莫由他来守护。
但同时，又生出了一丝卑劣的渴望，渴望能得到莫莫的回应，哪怕，这份心意很卑微渺小，亦甘之如饴。
犹如飞蛾补火，莫浔的存在，便是照耀休·格罗特黑暗人生的一束光，璀璨明亮，永不熄灭。
“啧。”
烦死了。
……
门外，帕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想要跳进去的章鱼，在后者怒视中，悠悠然地说道：
“别打扰人家小两口的好事。”
摩黛丝拉斜了他一眼，轻哼一声，走开了。
随着三人（？）的离去，仅留着一丝缝隙的门扉内，隐约可见两道身影挤在一个躺椅内，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，氛围浓郁，暧昧丛生。
……
“他们走了，莫莫，我又想吻你了，可以吗？”
“……”
说这句话之前，请把先斩后奏的毛病改掉，谢谢！
……
春色撩人，岁月无限美好。
…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