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
茕顾峰。
问尘剑被随意摆在旁边,应三两倒出两杯酒， 一杯给自己， 另外一杯送到对面：“你师侄忙得不可开交,你倒好,躲在我这里。”
对面是一位女修，眉目大气，她毫不客气地接过酒杯,在指间把玩,酒液怎么也撒不下来：“现任掌门要忙,关我这个前任掌门什么事，再说了,茕顾峰是神仙哥哥的,又不是你的。”
“梦微，”应三两轻啜一口魔藤酒,怀念般说道,“你真的没有以前可爱了。”
白梦微轻哼一声：“大叔,都是几千岁的老妖怪,咱俩谁也别笑话谁行吗。”
三千年来，应三两一直每天三两酒,不多一分，不少一口,他珍惜地喝着酒,问道：“你快突破了吧？”
白梦微点点问尘剑,指尖能够透过剑柄，感受其中的嗡嗡剑鸣，不多一会儿，白梦微的手指上覆盖一层白色的冰霜,她将指尖撤回，竖在应三两眼前，轻轻一弹，带着微微寒意的冰霜消散成一股雾气，白梦微摇摇头：“灵气外散成这个样子，连问尘剑都控制不住，大叔，快要突破的是你才对。”
两个大乘大圆满修士四目相对，然后齐齐苦笑一下，举起酒杯轻轻一撞，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，”应三两叹了口气，淡青色的酒液在玉质的酒杯中荡漾，划出一圈圈涟漪，“我护持神造化宗两千年，足够抵我欠他的二百年，可我心里总觉得，我这样飞升，恐怕会死在劫雷下。”
“慎言，”白梦微支起头，葱白似的手指下意识在桌面画了个禁言符，她顿了一下，把符文拂开，同为大乘大圆满，半步飞升，到了他们这个境界，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应召规则，“早知道我就不把师尊所言告知你，说不定你早已飞升。”
三千年过去，应三两早就不是那个随性而为的潇洒散修，看的多了，想的多了，或许剑意如常，面目如常，但时间留下的痕迹，已经刻在他沧桑的眼睛中。应三两笑：“你不也一样，听你师尊说那祖宗没在仙界，你就压制修为迟迟不肯打开通天之路，不也怀着他可能回到中洲的念想吗？”
熟悉的朋友长辈都已飞升仙界，白梦微像小孩一样，耍赖道：“神仙哥哥都没看我入门仪式，我飞升，必定是想让他看到的。”
让他看看，他三千年前曾经在白邱城救过的小姑娘，已经长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，没有辜负他的期待。
应三两张张嘴，刚想说点什么，却眉头一皱，手中酒杯放下，大手抚上问尘剑，他抬头，与白梦微一同看向同一个方位，异口同声道：“好强大的气息。”
“那是考核的地方，”白梦微神识展开，刚刚那个气息十分强大，竟然让她一个半步飞升的修士产生一股从心底发出的战栗，再仔细探查，却什么也感知不到，白梦微心生不妙，说道，“我得去看看。”
应三两拦住她，问尘剑被他握在手中，应三两神色微沉，说道：“打架这种粗活还是让大叔来，你去找怀陆。”
说完，不等白梦微阻止，应三两化作一道流光，消失在天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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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衍抬手揉揉太阳穴，刚刚一瞬间，他的灵力没控制住外泄一丝，若是在别的位面，此刻他早就被世界意志扔出去了。
只是这道题目……
茕顾峰论道体现了不破仙尊什么道意？
不破仙尊老实想，没什么道意，只是当年他怼破军师叔怼得挺痛快的。
——不知道天衍宗的几位师叔师伯是否飞升。
陆衍合上玉简，放在桌面上，准备撤离。
只要神造化宗内有大乘期的修士，他刚才泄露出去的一丝灵气应该能被感知到，陆衍在中洲待不了很长时间，而且实话讲，时隔三千年时光，陆衍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见到故人，若是见到，该做什么反应。
考试开始后，考场被监考老师封锁，只有交卷才能出去，如今批卷子很是容易，神识一探，当场出分。
陆衍起身，把玉简交给监考老师。
监考老师接过，一边对答案一边默默夸赞，符文阵法所有题目全对，傀儡基本原理答得相当漂亮，一般来说，外来的修士很少经过系统的关于阵、符、傀儡、炼器方面的教学，做到如此面面俱到的，恐怕也是大宗门出来求学的修士，监考老师是傀儡一脉的修士，一时间有些见猎心喜，为不影响其他考生，监考老师启动隔音阵法，不动声色问道：“为何最后一题没写？”
陆衍睁眼说瞎话：“不破仙尊道意我不敢妄加揣测，不是不想答，而是无法答。”
监考老师扯扯嘴角，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笑的表情，说道：“倒是会说话，你对傀儡一道可感兴趣？”
陆衍微笑道：“我还未见识过神造化宗傀儡一道的精妙。”
监考老师拿出一个通过的牌子，放在陆衍手中，没什么精神般说道：“那你便去见识见识。”
陆衍出了考场，并不打算继续后面的考核，想隐去身形去茕顾峰和不落峰看看。
一步还未踏出，一道凌冽剑意直冲陆衍面门！
考场内的监考老师猛地睁开眼睛，他察觉到这一道惊天剑意，暗暗骂了一声，双手结印，一个巨大的阵法印记从地面浮现，升起一个足够保护考场的防御网，他对考场内的修士厉声喝道：“凝神，静气！”
不妄笔落在陆衍掌心，他脚步未动，一个符文顷刻成型，强烈的金光闪耀，天地规则听从号令！
“轰！！”
极致的寒意带着无可匹敌的锋利剑意狠狠劈下！
气浪翻滚，余威轰的一声将陆衍身后的考场防御网击碎，屋顶掀翻，露出整整齐齐一脸懵逼的修士们。
监考老师忍了忍，又忍了忍，最终忍无可忍跳脚喊道：“应长老你什么意思！”
应三两管也不管监考老师，他一击不成，手持问尘剑，空气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，接着，他一个箭步落到地面，光可照人的剑刃映出陆衍那双伪装不了的漆黑眸子。
考场内的桑珩看到这一幕，瞳孔紧缩，脱口而出：“前辈——”
“叮！”
陆衍伸出两指，食指和中指夹住问尘剑的剑刃。
然后，应三两再也无法前进分毫。
鸦雀无声。
陆衍静静站在那里，一手后背，不妄笔消失在掌心，另一手挡住问尘剑，他嘴角带笑，似是大乘修士的全力一击，对他而言只是毛毛雨一般。
确实如同毛毛雨一般。
桑珩刚想喊出的“小心”猝不及防堵在嗓子眼中，他不常出魔界，可来到中洲之前，父亲给他讲过中洲的常识，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持剑的大能。
问尘剑应三两，大乘大圆满，半步飞升，现居于神造化宗，任客卿长老。
监考老师还拿着陆衍交上来的玉简，手臂微微颤抖。
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挡住一位半步飞升大能的一剑，到底是何方神圣？
应三两紧紧抿唇。
陆衍先笑出了声，他手腕一动，问尘剑跟随他的手势放下，陆衍说道：“多年不见，应道友别来无恙？”
这句话没有掩饰，所有人都听得到那一声“道友”。
到了应三两这个境界，整个中洲找不到几个比他辈分大的，平辈也是寥寥无几，其他人见了应三两只有恭恭敬敬尊称一声“老祖”或者“宗师”。
原本化神期以上可以称呼为“尊上”，只是不破仙尊打开通天之路后，中洲拒绝以“尊”为号，“尊上”这个称呼，也就不存在了。
而陆衍叫应三两为“道友”，足可见他本身辈分之大，修为之深。
监考老师改为双手捧起玉简，心道到底什么修为，能够这样轻松写意地应对应长老？
应三两看不出什么表情，他盯着陆衍那张陌生的脸，嘴唇翕动，最终问道：“故地重游，陆道友感觉如何？”
陆衍回答：“幸甚至哉。”
陆衍还想过见到故人应当作何反应，如今看到应三两，陆衍心中确实感到幸运……
和高兴。
三千年后的中洲留下的不止是“不破仙尊”的传说，他所做的一切皆有痕迹可循，并一点一点发展到如此地步，曾经的友人年轻依旧，一招一式仍透露出独特且熟悉的剑意。
好似全变了，好似全都没有变。
让陆衍竟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心。
是了，这里是神造化宗，是陆衍拜师和长大的地方。
另外两道流光落到应三两旁边，身穿漆□□袍的女修大大方方向前一步，看起来放松，却也能随时暴起，她拱手道：“阁下姓甚名谁，敢问到我神造化宗有何目的？”
跟在女修身后的修士也是一身黑色道袍，监考老师连忙把玉简放到储物袋中，深深作揖：“见过掌门，见过梦微长老。”
掌门。
陆衍抬眸，在现在神造化宗掌门的身上看到一丝与自己的因果，再看看掌门旁边的女修……
有点眼熟。
应三两收起问尘剑，恢复往日懒散的样子，随意问道：“祖宗，还认得出来？”
陆衍轻轻叹了口气，手指一动，障眼法消失，露出他的本来面目，他看向满脸震惊的小姑娘，轻声说道：“囡囡都长这么大了呀。”
然后，无数弟子见证，他们那如高岭之花威严不可近看的梦微长老，像个小女孩一样，委委屈屈哽咽喊道：“神仙哥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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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茕顾峰，神造化宗上下皆知他们不破仙尊回来了。
陆衍的面容在中洲并不是什么秘密，有的人家和小祖宗还会供奉陆衍的神像。
神造化宗现任掌门怀陆像脚踩在棉花上，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，他蹭到应三两身边，眼神亮晶晶盯着陆衍看，嘴上却说道：“师叔你打我一下，那真的是师叔祖？活的师叔祖？”
陆衍自然也听得到，他跟白梦微说道：“怀陆的性子倒不像二机。”
怀陆是沈梦机的亲传弟子。
当年裴瞻飞升后，沈梦机接任掌门令，白梦微从旁辅助，后来沈梦机飞升，把掌门令交给白梦微，并拜托她帮忙教导怀陆，等到怀陆晋升化神，白梦微拍拍屁股把神造化宗交到师侄手中，自己则升任太上长老，天天跑茕顾峰找应三两喝酒唠嗑。
沈梦机从来不会说很多话，最开始是反应慢，到后来他修为精进，预演的时间缩短，能够立刻反应过来，他也不会说很多话，更不会这样活泼。
白梦微说道：“小师叔别看怀陆这小子话多，实际上他可怕他师尊了。”
怀陆在自己人面前没了那副威严样子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每次师尊眼神看过来，我就不自觉害怕。”
茕顾峰一直有人打理，跟以前一个样子，应三两常住茕顾峰，多了些生活气息。
白梦微和应三两给陆衍讲起这三千年来发生的事情。
狼王寻苍飞升之后，鹤年与皎如烟也一起下山游历，有当年陆衍赠送的功德，一鸟一鱼飞升指日可待。
裴瞻飞升仙界后，没在仙界找到陆衍踪影，却打听到了中洲无法打开通天之路的真相。
“世间皆知不破仙尊以一己之力与大道对抗，成就无上功德。”
后来一尘道人、拂衣飞升，一问道人早年伤了底子，陆衍将他眼睛恢复，却无法去除百年来一问道人与大道气息交缠的命运，一问道人看得开，他一生没有晋升大乘，却也走遍中洲。
一岳道人在后土城安心打铁，水到渠成，也飞升而去。
一啄道人如愿以偿跟玉娘重新合籍，在天道见证下结为道侣，两个人共有一女，随玉娘的姓氏，也随了玉娘的半魔之躯，后来继承落雁城，被称作“小玉城主”，用一啄道人的话说，他连姓都没有，生于天地间只剩宗门给予的道号，他那一身傀儡之术分为两份，一份放在宗门藏书阁，另外一份传给了小玉城主。
后来夫妻俩双双飞升，一同渡劫，羡煞旁人。
后土城跟魔界接壤，发展很是不错，繁华程度比得上落雁城。
袁槊身体不好，又担心袁持这个二傻子照管不好后土城，他跟城主夫人一合计，给袁持添了个弟弟，傻大个就安安心心修炼，安安心心飞升。
应三两感叹：“你用劫雷给袁持洗过灵根，他飞升跟洗澡似的，噌的一下就上去了。”
医谷的孟柯也被极致元素空间洗过灵根，孟柯很喜欢陆衍炼制的自动炼丹炉，医谷跟神造化宗联合，在自动炼丹炉中增加不少丹方，现在医谷弟子人手一个。
槐生年纪大，心态好，他不想飞升，就这么守着医谷，教导新一代的医修，还目送孟柯登上通天之路。
隔壁剑宗比较奇葩，就奇葩在贺长越身上，这人修炼天赋属实一般，但经商天赋惊人，剑宗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，财政状况一年比一年好，然后这人另辟蹊径，放弃剑道，以功德和信仰飞升，渡劫时，除了最后两道重塑身体和神魂的劫雷，剩下的生生用法器顶过去。
在场唯一一个穷剑修应三两评价道：“壕无人性。”
天衍宗发展不错，只是祖传玻璃心的老毛病一直没好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，盖因为天衍宗观星之术天生跟规则亲和，用起星辰日晷大阵来得心应手，道心一旦破碎，只要周围有人，就能用星辰日晷大阵倒流时间救回来。
文曲和破军两位长老飞升，贪狼长老留恋人间，等到新一代北斗七星继承她的名号后，她便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，再没了消息。
陆衍问道：“魔界怎么样？”
“特别好，魔族跟中洲融合得不错，很少有恶性/事件发生，就算有，执法组也都能控制得住，”应三两简单说道，“阿萝和阿凉以魔族之躯飞升，现在的魔界之主是桑明。”
陆衍点头，说道：“桑明的孩子桑珩跟我一个考场，不出意外，他应该能成功通过考试。”
魔君之子有多重要不需要多说，怀陆正色道：“多谢师叔祖，我知道了。”
听完了故人们的经历，陆衍问眼前的两个人：“我感觉你们都在临界点，为何要压制？”
白梦微笑笑：“我总感觉神仙哥哥会回来，想告诉你一声，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……”
她顿了一下，接着说道：“你当年没有白白救我一命。”
“你怎么会这么想，”陆衍的声音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，“我救了你，你也救过我啊。”
陆衍打开通天之路时，白邱城强烈的信仰与他自身道意结合，才以势如破竹的力量打碎大道设下的桎梏。
因果因果，就是如此玄妙。
陆衍问另一个人：“你呢？”
应三两抱着问尘剑，认真说道：“我欠你不少灵石，说好用两百年护卫相抵。”
陆衍多聪明的人，他立刻明白了应三两的未尽之语。
果然，应三两说道：“你已去得三千世界，我找寻不到，便护持神造化宗两千年，可算还清？”
因果执念，应三两心里存着这件事，他便一刻也不能飞升。
陆衍眉眼弯弯：“当然。”
这场谈话的结尾，是以怀陆的请求而告终。
神造化宗现任掌门小心翼翼问道：“师叔祖，您老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，能在不落弗来公开讲课吗？”
他老人家陆衍想了想：“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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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，整个中洲的修士拼了老命，赶往神造化宗，想一睹不破仙尊风采。
桑珩昨日通过考试，正式成为一名记名弟子，以后他可以慢慢通过考试，成为内门弟子，进入到藏书阁中，他挤到人群最前面的几排，陆衍盘膝坐在蒲团上，神色淡淡，高不可攀。
这就是不破仙尊啊，桑珩深深呼出一口气，有些挫败，他跟陆先生走了一路没认出来，早知道他就多说两句话了。
那边监考老师死死捂住自己的储物戒指，他的空间里有不破仙尊亲手答的试卷，全宗门都想抢，他才不给呢！
死也不给！
远远的，藏锋鹤盘旋着落在高高的枝头，鹤背上有一个身姿绰约的鲛人，在藏锋鹤盘旋时，张口唱了一曲清静经。
挤挤攘攘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。
桑珩似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，无人能看到的角落，陆衍与桑明点头示意，桑明无比正式地对陆衍行弟子礼。
一根藏锋鹤的羽毛掉落到陆衍掌心。与陆衍相对的背后，天边劫雷阵阵，双重劫云压下。
陆衍勾起唇角，他声音不大，足够所有人都听得见。
“今日讲一讲，‘战神刑天’的制作方法。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