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1章
这一行人是姚软枝走进招待所的时候,从招待所大厅边上的值班室出来的，看样子应该是专门在这里等她有段时间了。
姚软枝真的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证件，她在政府部门工作了半辈子,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证件无误。
对面的中山装面沉如水,一点表情都没有,看不出来什么端倪，只是对姚软枝示意,让她跟自己走。
两个士兵紧紧跟在姚软枝身后,保持了一个很有压迫感的距离,神情警惕，仿佛姚软枝下一刻就会做出什么危险动作，他们随时都准备出手控制一般。
姚软枝一边走，一边在心里琢磨。
来的人是省政府办公厅的，没有农业厅的干部陪同，这点值得思考。
不管怎么说，现在姚软枝还是农业系统的干部,而且还是得到省厅表扬的干部,发生了什么事情，要对姚软枝进行什么动作,按照流程来说，都要给农业厅打个招呼。
直接跳过农业厅，带着士兵来找她，看来事态有点严重。
不过，是办公厅的人，而不是公安来找她，事态又不是特别严重。
如果真的是认为她有什么违法犯罪行为的话，公安直接就把她带走了。
所以目前事态还是在省政府内部发展,属于可控的程度。
办公厅是省政府的大管家，直接为省领导服务的。这是某位领导对她有什么误解？到了派士兵跟着的程度，这种误解也真是不小了。
姚软枝在心中回想着自己来到诸市之后的所作所为：被陈盾拉去给谢步列夫介绍H省农业情况和基层农民肥料使用情况，给陈盾他们提供选址参考意见，替陈盾他们翻译选址报告，参加农业厅会议，在小组讨论会上发言……
都是光明正大的举动，在组织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，出什么问题了吗？
再就是今天去农专看望了谭教授夫妻。
跟谭教授夫妻聊天的内容可能有些敏感，但是一来是只有他们三个人，而来她的遣词用句也很谨慎，没有留下什么把柄。就算有问题，省政府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快，她刚从农专回来就来堵她。
看来还应该是前面两天的工作内容？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？
在思考中，姚软枝跟着来人通过了几道关卡，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。
“姚软枝同志，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。”中山装把姚软枝带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，房间里布置很简单，只有几张桌椅。
中山装关门离去，两个士兵就站在房间内门口的位置，丝毫不掩饰他们看守姚软枝的任务。
不过姚软枝的心情却放松了一点。
房间里的布置并不是什么审讯室的格局，就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模样：一张半旧的办公桌，办公桌上还摆着稿纸和笔筒，靠墙竖着几个档案柜；办公桌后面放着一把椅子，一侧靠墙还摆放着三四把椅子，墙角的小桌子上放着暖水瓶和搪瓷缸。
至少这只是一场比较严肃的谈话，而不是什么审讯。
姚软枝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，只当门口的两个士兵不存在，默默思考着。
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，房门被推开了，一个中年男人端着搪瓷缸走了进来，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列宁装的女干部。
姚软枝站起了身，不过不认识这两位，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打招呼。
“姚软枝同志吧？请坐请坐。”
中年男人笑眯眯的，看起来很和善的样子：“不用紧张，坐下来坐下来。”
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办公桌后面，把手里的搪瓷缸放到桌子上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：“刚才领导临时有个会，叫我过去一下，让你久等了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女干部拎起暖水瓶，给他的搪瓷缸里加了半杯热水，热腾腾的白气在空中升起。
姚软枝露出一个标准笑容：“没有等多久，我也是刚到。”
“坐呀，不用紧张，没什么事儿，没什么事儿。”中年男人越是客气，姚软枝越是警惕。
傻瓜才相信没什么事儿呢。
没什么事儿你一个我不认识的省里干部，派人带着士兵把我“请”过来？
心里警惕，脸上带笑，姚软枝坐了下来，眼睛望着中年男人，等他揭开谜底。
“姚软枝同志，你这几年的工作表现，我们都有目共睹。不管是在农机上，还是在农场工作中，你都非常努力认真，带领大家做出了很好的成绩。”
姚软枝微微向前倾身，表现出对领导讲话的重视姿态，心里却知道，这番话不过是一个过场，最重要的内容还没出现。
一般，真正想要说的话，会在一个转折词之后说出来。
“这次你能够代表你们农场来省厅参加会议，并且得到了邹岩成副处长的认可和表扬，在小组讨论会上发言，这也是组织对你这一年农场工作的肯定。像你这样的年轻有为的工农干部，正是咱们党和人民非常需要的好干部啊。”
中年男人挥了挥手，女干部和两个士兵就乖乖地转身出去了。
看这动作这反应这么快，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。
姚软枝越发提高了警惕。
“我听说你在小组讨论会议上发言的内容非常有价值，得到了邹副处长的大力夸赞。邹副处长这个人，眼光很高，眼力很准，能够得到他夸奖的人可不多。”中年男人脸上带笑，“我也很想听听你的高见，所以才特意让人把你请了过来，希望没有打扰你的休息。”
“领导您过奖了，我年轻轻，经验少，工作中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，在小组上发言，就是想要同志们给我多提意见，让我少走弯路。邹副处长应该也是想要让大家指点一下我们农场的发展规划，才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。我哪里敢在您面前乱讲呢？”姚软枝感觉不妙，开口非常谦虚。
“这么说来，你们农场种植苜蓿换资金扩大生产规模的这个办法，也是邹副处长教给你的了？”中年男人依旧笑意满面，但是姚软枝却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冷意。
“我跟邹副处长还是这次开会才第一次见面，以前素不相识，他怎么能教我呢？”姚软枝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，好在她准备充分，这会儿一脸单纯质朴地说，“我种苜蓿的办法，是看了《人民报纸》、《中国农报》的报道，从苏联学的。”
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：“你种苜蓿是从苏联学的？”
你一个农村小学生，认识几个字，自学农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，现在还跟我说，只看了看报纸就能从报道中学习苏联的农业经验？
全国上下几亿人，H省农垦单位十七个，难道人家都不看报纸？怎么就没见别人从报纸上看出来个种苜蓿，让农场当年就盈利的办法？
姚软枝一脸认真，用力点头，用非常符合她年龄的单纯语气解释：“是啊，今年咱们国家不是派了中国农民代表团去苏联访问学习了吗？报纸上报道了很多代表们在苏联看到的、学到的经验，我每天都认真读报纸，跟着学习。那个苜蓿种植，就是报纸上说的，苏联米丘林集体农庄，都是采用科学的牧草大田轮作制，我看了就深受启发。”
“牧草大田轮作制的好处可多啦，不但能够为畜牧业提供充足的饲料来源，让咱们的人民吃上肉，让孩子们喝上奶，还能改变土壤成分，恢复土壤的肥沃性。”
“米丘林集体农场就是这样操作的，他们先是连种两年牧草，然后连种两年稻子，休耕一年，然后再种一年稻子，就这样循环轮作耕种。我觉得苏联人太有想法了，不过苏联地多人少，我们农场和兴化县都是人多地少，所以休耕不一定合适，但是学习苏联种牧草养地轮作，还是可以的。”
姚软枝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，中年男人听得实在不耐烦，终于找到了她一个停顿的时候，插上了话：“姚软枝同志，你种苜蓿的时候，就知道能把苜蓿卖给西城牛奶厂吗？”
“那倒没有。我只是想着，不管是马场还是猪牛羊饲养场，都需要饲料。只要我们能做出合格的饲料，销路应该是不愁的。”
“你是通过什么方法联系到的西城牛奶厂？”
“通过我们兴化县供销社。他们通过全国供销社的系统，联系到了需要苜蓿的单位，最后决定和西城牛奶厂签订合同。”姚软枝脸上一片不解，心中却多了几分怒意。
“那就是通过你的爱人温俊海同志来联系的了？”中年男人嘴角的笑没有变，只是看在姚软枝眼里，却分外可恶。
“怎么了？不可以吗？”姚软枝心头一动，露出了怒色，“这是他的工作职责，跟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。哪怕我不认识他，我要出售饲料，他要收购饲料，也是同样的价格和处理方式，这有什么不对？”
看到姚软枝动了火，中年男人反而笑了起来：“姚软枝同志，你误会了，我可没有这个意思。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清楚而已。”
姚软枝怒气不消：“是农场跟供销社签合同，又不是我个人和我爱人个人签合同，单位对单位，资金走的公家账户，没有一分落在我和我爱人手里，账目清清白白，你们谁有疑问都可以去查！”
她越发火，中年男人越是态度和善：“别着急别着急，组织上没有任何怀疑你和你爱人的意思。但是，现在有人举报你违反政策，在农场大面积种植苜蓿，有意通过出售苜蓿得到金钱的利益，诱惑兴化县农民跟你一起减少粮食种植，破坏国家农业生产，影响国家政治稳定，所以组织上才派我来跟你谈一谈，想把整个事情弄清楚。”
说到最后，他脸上的笑收了起来，面颊上的肌肉下垂，法令纹十分清晰，眼神也变得凌厉，语气越来越严肃，散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气息。
“姚软枝同志，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向组织汇报，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，才会做出和大部分农场不同的选择？是否有什么人诱导你，给你承诺，让你这么做？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一个农业示范单位，农场种苜蓿盈利越大，越容易造成农民盲目跟风，粮食种植大面积减少？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吗？”
姚软枝愣愣地看着他，似乎被他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和语气吓住了一样。
中年男人叹了口气，放缓了表情和语气：“姚软枝同志，我知道，你聪明善良，对党和人民充满了热爱，绝对不会有这种主观意图。所以，你要好好想一想，是不是有什么领导给了你错误的指示，你才会走上这样一条错误的道路的？”
他站起身来，拍了拍自己桌上的纸笔：“接下来的时间，你就在这里好好思考反省一下，写一份资料回答我的问题。什么时候写好了，什么时候走。”
咔哒一声，房门从外面锁上了，中年男人在门口吩咐：“照顾好姚软枝同志，记得给她送饭，要是晚了就给她送床被子，别把人冻着饿着。”
“是！”士兵们的回答铿锵有力。
姚软枝叹了口气，她好像是遭了池鱼之殃，卷到了某些人的斗法之中了。
她又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农村姑娘，什么都不懂。相反，上辈子她经历的那些斗争，比这些复杂多了。
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，所以语言表情都直白得多，诱哄恐吓得很明显。
他的意思是说，如果姚软枝不按照他的意思去攀咬某些省级领导，他就会把刚才的那一串大帽子都扣在姚软枝自己头上，就连温俊海都要受牵连。
而他的目标，仔细想想的话，也很清楚了，就是邹岩成。
姚软枝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，总归是有一定能量的，否则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扣押她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