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窗隔绝了近乎所有的风声雨声,雨刷器不停运作着，只残留着一些白噪音。
之瑶在助理的撑伞下，弯腰坐进后座,才发现后座里还坐着一个女人。
熟悉的香水味和香家套装,那女人五官生得妩媚含情,冲她笑笑，而后对副驾驶的人说：“难怪言总要留一个位置出来，原来是要接一个这么水灵的妹妹。”
前座男人的笑声低淡,混着若有若无的酒气：“庄总说笑。”
庄文心抿唇淡笑，稍微拨了下头发，含笑看向之瑶,话却是对言佑：“只是不知道这是言总妹妹，还是言总女友呢？”
之瑶上车时心里就憋着一口气，此刻听到庄文心这样问,既惊讶于她的大胆试探，又更添了几分闷涩,索性在言佑出口之前就道：“我是他妹妹。”
庄文心眉梢微挑,此刻才正经在昏色的车灯里仔细打量了几眼之瑶：“言总……竟然有妹妹。”
前座传来淡淡的一声解释：“不是亲生的，朋友家的妹妹。”
之瑶握着包的手心霎时收紧,越发闷郁。从前在外面,言佑护着她,都会说是自家妹妹，今天在这个庄小姐面前，他却是一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，称“朋友家的妹妹”。
庄文心像是听懂了什么，视线停在之瑶的小脸上：“不知道妹妹怎么称呼？”
之瑶勉强笑了笑，保持礼貌：“向之瑶。”
“我叫庄文心。”她伸出手,笑道，“不知为何，我看向小姐总觉得有些眼熟。”
之瑶回握，庄文心的手很细很白，也很凉，看起来便是在公司里签字指挥的一双手。
庄文心借光看着她，恍然大悟：“我想起来了，去年我在加州和AZ谈项目合作的时候，曾见过你父母，向小姐父母是不是任职于AZ，父亲叫向云珩。”
之瑶还没从闷闷的情绪中回过神来，听见她讲这么一大串，微微愣了愣，反应了几秒，点点头。
“那就是了。”庄文心感叹着笑了一句，“向先生夫妇同我谈过他们女儿，没想到今天倒是有缘分一见，果然很漂亮。”
之瑶有些脸红：“庄小姐客气。”
二人又谈了几句关于她父母在美国的事情，庄文心人漂亮，说话情商也很高，之瑶慢慢放下防备。
言佑始终在副驾驶闭着眼，没有插话。
车子驶过渐大的雨帘，先送庄文心回去。抵达她家时，庄文心同之瑶说再见，而后笑问言佑：“雨这么大，言总不送送我吗？”
言佑似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，打开车门抓起门旁的黑伞，撑开，走到后座来接她。
女人的细高跟鞋踩入水中，随之纤细的身影下车，凉凉的雨丝随车门开合，裹挟着庄文心身上的香水味，席卷了车内那几乎没有的酒气。
之瑶的视线落到车窗外，言佑身材颀长，即便庄文心穿了高跟鞋，仍然矮他许多。女人窈窕生姿的背影立在男人身边，渐渐消失在浓重的雨帘之后。
车内空间狭窄得闷人，雨丝像一张大网，笼罩在车顶。之瑶心底的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，她打开车门就想下车，却发现车门被锁死了。
“陈助理，”之瑶愤愤地和驾驶座的人说话，“给我开门！”
陈助理回头，诧异：“向小姐，外面的雨这么大，您要下去干什么？要买东西吗，我帮您买。”
“我不买，你快给我开门，我要下车！”香水味飘散在整间车厢，之瑶一秒都不想多待了。
陈助理微微苦下脸：“向小姐，您别为难我。这么大的雨，我要是给您开门了，待会儿言总回来，我这工作也不用要了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？”之瑶怎么都打不开门，烦得口不择言，“他给你很多钱吗？”
“很多，他是我老板。”
……
之瑶十分不爽地瞪了陈助理一眼，手使劲拍了一下门，抱着胸重重靠回后座。
她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，远远看见言佑送完人回来，撑着伞往回走。
他走向的是后座方向，庄文心刚才坐的地方空着。
之瑶睫毛微压，径直换了个座位，在言佑打开后车门之前占下那个位置。
风雨交加，车门打开，言佑本准备收伞的动作顿住。
原本该空的位置上忽然坐着个人，小姑娘穿着夏天凉薄的裙子，露出的手臂、脖颈、脸，都和玉一样的白，此刻偏头闭着眼，就是不看他。
言佑觉得好笑，索性撑着伞，手扶着车门，无规律地轻点着，视线落在她秀致的眉毛和眼睛上，再一点点往下。
半天也不见有反应，灌进来的风凉飕飕的，还混着言佑身上隐隐的酒气。之瑶的手抓着裙摆，睫毛微微颤抖。
她是不爱化妆的，也不涂口红，唇色淡红，像春日新开的一簇樱花。
他始终气定神闲地站在车门旁，雨珠不断打在伞面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陈助理也不好多开口说什么。
半晌之后，还是之瑶先忍不住，睁开眼气哄哄地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。
言佑坐进来，第一时间是脱去沾水的外套，叠放到一旁，顺口问道：“谁惹我们瑶瑶生气了，同事吗，还是工作做得不开心？”
之瑶脑袋贴着另一边的窗户，睫毛阖着，郁郁道：“没有。”
“那是谁？”言佑视线看过去，抬手把她压在背上的头发抽出来，微微挑眉道，“跟哥哥说，哥哥给你撑腰。”
他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，越发把之瑶胸口的气球充大，她又向车窗挪了一下，避开他的手。
说不上来的烦闷，之瑶也不知道为什么，自从知道言佑家里在给他介绍结婚对象之后，她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。
刚才那位漂亮的庄小姐是不是就是他的结婚对象，庄小姐如此优秀得体，真是很适合的妻子人选。
他陪她吃饭，送她回家，还在她面前撇清和自己的关系。
之瑶越想越闷，胸口沉甸甸的，侧身背对着言佑，做出不想理人的姿态。
言佑揉揉眉骨，烧酒后知后觉地让人头疼，他只当之瑶是工作不顺心闹脾气不想理人罢了。
“工作要是不喜欢就别做了，你不用和组长辞职，我帮你去说。”言佑温声说。
之瑶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，她蹭地转身，圆溜溜的杏眼瞪着他：“你说让我去我就去，说不让我去我就不去，凭什么你的话我都要听啊。我不开心又不是因为工作。”
这一顿发脾气的话回荡在整个车厢，陈助理在开车的间隙不由得默默想除了向小姐之外，他倒是没见过第二个在他老板面前这么任性的人了。
谁让他老板宠向小姐，虽然只是朋友的妹妹，却几乎天天都带在身边，当女儿一样地养。
言佑微微怔神片刻，却没有生气，反而是勾唇淡笑，伸手去抚之瑶的头发：“不是因为工作，那是因为什么生气？”
之瑶偏头，躲开他的手，抿唇。
言佑的手落空，却没有收回，反而微微倾身，落在她的发顶，轻轻揉了两下：“不愿意说？”
她这次没有躲开，但仍然是紧闭着唇。
“不愿说便不说吧。”言佑收回手，靠着后座闭上眼睛。
车厢里骤然变得阒寂，之瑶余光里瞥见男人面色上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，薄长的睫毛阖着，看不出是喜是怒。
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。
言佑甚少对她生气，之瑶心里打着鼓，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点儿过分。
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，为什么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，心里会这么堵。明明她大哥二哥结婚的时候，她都是很开心的啊。
想不明白，之瑶决定当务之急是先道歉。
她挪了下位置，胳膊趴在中间扶手上，小声问：“言佑哥，你生气了吗？”
几秒之后，她得到一声很淡的回答：“没有。”
明明从语气来说就是生气了，之瑶瘪瘪嘴，往前拉拉他的袖子，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刚才是我说错话了，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？”
还不行吗？
言佑被气乐了，她倒是一副很委屈勉强的样子。
他睁开眼，近在咫尺的小脸白皙干净，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一样透亮，唇红肤白的。
视线停在她浓密的睫毛上，言佑问：“你到底是哪不开心？”
之瑶垂睫，声音细得像蚊子：“不想说。”
“真不是因为工作？”
“真不是。”
她铁了心要守口如瓶，言佑什么也问不出来，他按按鼻梁，不得不放弃。
之瑶却被问得心里愈加郁闷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，偏偏他还非要一遍又一遍地追究。
要她怎么说，说不开心是因为知道他要结婚了，想他能不能不结婚，这也太无理取闹了。
后半程的气氛有点奇怪的沉默，雨势渐小，夏日的雷阵雨都是一阵一阵的。
等到了之瑶家小区门口时，雨基本已经停了。
言佑让陈助理在小区门口稍等，他送她上楼。
之瑶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，她在国内都住在姑姑家，最近因为工作上班，才找了个离公司近的房子住。
地面的水气和空气都偏潮湿，却很凉爽。言佑单手抄着兜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，忽然出声问：“明天上班吗？”
“明天周六，不上班。”之瑶回答他的问题，打破沉默。
言佑点点头，指腹轻轻点着鼻梁，漫不经心：“明天世纪大道那的展览馆有一个科技展览，机器人主题的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，想去玩吗？”
机器人主题，之瑶心念一动。
言佑公司有一个支线业务是做这个的，她之前去研发室看过，很神奇也很可爱，现在家里还摆着言佑送她的实验品。
但——
如果他还邀请了庄文心，或者是别的女人，她去岂不是打扰了。
心里的挣扎最终还是落空，之瑶垂首：“不想去，上班累了，我想在家里休息。”
言佑脚步微顿，二人刚好停在楼下。
“就送到这吧。”之瑶也止步，声音低低的，“陈助理还在等你。”
言佑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。
之瑶却是迅速地冲他点了点头，而后转身刷卡进去。
回到家里，巨大的失落感才铺天盖地袭来。
之瑶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，使劲揉揉自己的脑袋，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起来脱衣服洗漱。
大约一小时后，她洗完澡出来，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，是物业打来的：“向小姐，有位先生给您送了点东西，您现在方便吗，我给您送上来。”
“方便。”之瑶擦着头发，心里思索着是谁给她送的。
等她拿到东西的时候，心里却直接明了。
物业送来的是一份外送打包的蟹黄面，保温食盒，食盒外面刻着店名，是她最爱的一家面馆。
她抿抿唇，接过东西关上门，背靠着墙，犹豫片刻给言佑打电话。
电话拨通没几声，对面便接了起来，略微懒散的声音：“拿到了吗？”
之瑶“嗯”了一声：“你不是看到我吃过晚餐了吗？”
“那不是同事聚餐吗？”他漫不经心地点破她，“你不爱吃韩料，我又不是不知道。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