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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六章

作品:一篇追妻火葬场文| 作者:糯团子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3-07-31| 下载:糯团子TXT下载

第五十六章

将近四更天,夜已深,簌簌冷风侵肌入骨,寒意渗人。

偶有夜猫自荒草堆中钻出,吓得宫人白了脸。

静妃肩上笼着秋香色大斗篷,扶着侍女的手,自步辇上缓缓而下。

雪色漫天,周遭静悄悄。

忽的闻得身后一声巨响,她转身,遥遥见满天礼花绽放,花团锦簇,香屑落地。

静妃驻足,辉煌烛光映照在她眉眼,一双盈盈秋眸泛着点点亮色。

侍女随之停下,仰首忍不住惊叹:“娘娘快看!那还有天灯呢!”

可惜他们不在太液池,若是在画舫上,定能瞧得真切。

然能看见这样一番壮观,也不失为一桩美事。

上元佳节,这样大喜的日子,宫中人人眉开眼笑,喜气洋洋。

方在皇帝那落了面子,如今瞧着着漫天锦绣,静妃心情确实好些。

她弯唇。

夜风吹得她禁不住,静妃掩唇,握着丝帕轻咳两三声。

侍女赶忙上前:“都是奴婢的不是,看得一时失了神,竟忘了娘娘是吹不得风的。这儿风大,娘娘快些进屋去。”

静妃莞尔:“哪里就成了你的不是了?左右不过是多站一会,不碍事。”她抬头,“且这礼花,也不是日日都有的,错过了岂不可惜。”

礼花飞腾响彻云霄。

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,风声渐渐,侍女不敢再耽搁,扶着静妃回了寝殿,又亲自为她解下斗篷。

殿内烛光辉煌,灯影绰约。

宫人手持美人锤,半跪在榻前,细细为静妃捶着。

忽而又听毡帘掀起,侍女端着姜茶,提裙款步,慢慢踏入殿中:“娘娘,这是奴婢叫他们煮的银耳粥,娘娘吃上一口再睡。”

静妃揉着眉心,缓缓自美人榻上坐起,借着侍女的手,轻抿了一口。

“吃着倒是不错,等会叫厨房也给仪儿留一点,叫她吃了再睡。”

侍女笑盈盈:“哪里用得着娘娘说,奴婢早早叫厨房备着了,怕公主回来晚了,一直叫他们在灶上热着,公主回来就能吃上。”

“仪儿……”静妃摇摇头,无奈叹息,“也罢,她如今大了,自己也能拿主意,用不着我费心。”

侍女闻言一乐,怕静妃多想,忙安慰:“公主确实是大了,别的不说,就说今日是上元节,明明宫中也有人做灯笼,公主还巴巴自己做了一盏,说是要送给娘娘。”

静妃双眼忽然亮起:“什么时候做的,我怎么不知?”

侍女:“公主悄悄做的,娘娘哪里知道?”她扶着静妃下榻,“娘娘随奴婢来。”

静妃迫不及待,扶着侍女的手进了暖阁,远远的,瞧见榻前挂着的红灯笼。

小小的一盏,虽然样式朴素简单,静妃却爱不释手,拿在手心把玩。

还叫侍女秉烛来照。

凝聚在眉眼间的忧愁终于化开,静妃笑得温柔:“瞧瞧仪儿这一手字,多好看。”

侍女跟着笑:“公主的字是娘娘亲自教导的,自然好看。”

静妃手指在灯笼上轻轻拂过,学着那字,一笔一画描过:“这孩子,也不说,叫我看见又怎样,定是夜里起夜偷偷做的,紫苏也真是的,都不劝着点。”

侍女温声细语提醒:“娘娘怕不是忘了,紫苏姑娘最近身子才好些。”

静妃点头:“是了,仪儿宫里那几个还小,做事不见得尽心。”

微顿,她将手中灯笼挂在榻前,“我去仪儿屋里瞧瞧,省得那些奴才做事不尽心,趁着没人管都偷懒去了。”

裴仪不常拘着宫人,她不在,今夜又是上元节,好些宫人都跑着出去顽。

檐下只有婆子打着盹守夜坐更。

寒风凛冽,吹皱一池夜色。

忽闻静妃前来,园中坐更的宫人唬了一跳,忙忙起身请安。

四下无人,只有零星几个宫人颤颤巍巍凑上前。

静妃沉下脸:“怎么,仪儿宫中……就只剩这几个伺候的?”

宫人跪在地,额头贴着地面:“回娘娘的话,今儿是上元节,公主赏了银钱,叫奴婢也跟着去园里热闹热闹。”

她连连磕头,“娘娘放心,热水热茶都叫人备着了,奴婢绝不敢怠慢公主半分。”

静妃甩袖,大步往前,懒得听宫人敷衍的说辞,直往裴仪寝殿而去。

殿中烧着地龙,猩红毡帘挑起,花香迎面扑来。

青纱帐幔晃动,光影摇曳一地。

四下环顾,静悄悄无人耳语,只支摘窗半撑起半角,冷风鱼贯而入。

静妃双眉紧皱:“这窗子怎么回事,若是公主回来,受凉了怎么办?”

宫人连连跪地:“娘娘,这窗子奴婢离开前是关着的。”

静妃脸色一沉:“你是想说本宫冤枉了你?”

宫人跪地求饶:“娘娘恕罪娘娘恕罪,奴婢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这窗子……”

冷风漫入,帐幔挽起一角,宫人无意抬眸,吓得惊呼出声,一张脸惨白:“——人!榻上有人!”

“装神弄鬼做什么!”

静妃不耐烦,正要唤人前来,将人拖下去打板子,她转首,猝不及防被帐后一道人影吓得顿在原地,静妃冷声,忍着心中的惧怕:“……谁在那里!”

层层帐幔晃动,无人回应。

静妃随手指一个人前去:“你,去瞧瞧。”

宫人战战兢兢,心惊胆战伏跪着上前,她手指颤抖,轻掀开帐幔的一角。

猛地看清榻上的人,宫人脸色当即一变,她急急回身,满脸愕然之色:“娘娘,是公主!”

静妃瞳孔皱紧,快步上前,哗啦一声掀开青纱帐幔。

果真是裴仪。

“仪儿!”静妃震惊不已。

裴仪安安静静躺在榻上,钗乱髻松,浑身的珠宝玉石丁点未见,只剩一件单薄里衣。

“仪儿,仪儿!”静妃连声唤人,颤动着手指去探裴仪的鼻息。

幸好,还有温热。

静妃跌坐在地上,脑子一片,后知后觉:“仪儿怎么会在这里,她不是该……”

自己是眼睁睁看着裴仪上了棠木舫的,绝对不会出错。

心口跳动不已,静妃垂眸,细细打量榻上的人,确实是裴仪无误。

她心下骇然,攥紧腕间佛珠:“快,快去找太医来!”

侍女自然也瞧见榻上的裴仪,一双眼珠子瞪圆:“怎么会,公主明明在太液池……”

话锋一转,侍女面色巨变,“娘娘,会不会刚刚在棠木舫那人……不是我们公主?”

静妃垂眸不语,她轻挽起裴仪衣袖。

裴仪右手指间有一个黑痣,这还是静妃后来才发现的,那黑痣很小,寻常人根本看不见。

瞥见右手上的黑痣,静妃松口气。

太医闻声赶来,望闻问切后,他拱手:“公主只是受了迷香,并无大碍。”

静妃紧绷的肩颈舒展。

太医施针后,裴仪果真悠悠睁开眼,看见静妃,裴仪目瞪口呆,眼中掠过几分错愕:“母妃,你怎会在这?”

眼前白雾重重,裴仪捂着额角,忽的想起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宫中:“不对,我怎么会在这里?我不应该是在……”

陡地一惊,裴仪双目惊骇,先前在宴席上,一个侍女不小心撞倒自己,再之后……

裴仪惊觉,自己竟想不出之后发生何事。

抬眸对上静妃忧心忡忡的视线,裴仪紧张:“母妃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我记着之前在宴席上……”

话犹未了,忽听宫门口有太监匆匆奔来。

“娘娘!不好了不好了!陛下跟前有人来报,说是我们公主将长安郡主推入湖中,长安郡主昏迷不醒,如今陛下正在发火……”

余音戛然而止。

小太监怔怔望着榻上的裴仪,跌坐在地:“……公主?!”

……

蓬莱殿灯火通明,宫人手持戳灯,安静无声侍立在廊檐下。

宴席上的欢声笑语不见,唯有冷风萧瑟,廊檐下铁马叮咚作响,敲碎夜色的萧然。

愁云弥漫在蓬莱殿上方。

皇帝端坐于上首,手持迦南佛珠,一张脸冷若冰霜。

皇后侍立在一旁,自侍女手中接过茶杯:“陛下,先喝口茶润润嗓子。”

她声音透着疲惫,然还是强撑着:“长安福泽身深厚,定会安然无恙。”

余光瞥见殿中央的一具横尸,皇后忽然沉下脸:“静妃呢,还没人去请她过来吗?”

秋月拱手上前,福身:“回娘娘,已经着人去请了。只是夜已深,静妃娘娘兴许已歇下了……”

皇后震怒:“她自己教导出来的好女儿,难不成就叫本宫和陛下在这干等着?”

秋月垂首,噤声不敢言语,慢慢退至一旁。

满屋子寂静无声,落针可闻。

宫人垂首侍立,静默不语。

忽听门口阵阵脚步声,众人瞧瞧抬眼去瞧。

猩红毡帘掀开,步入暖阁的,却是裴晏。

适才下水救人,裴晏身上衣物尽湿,皇帝怕他受凉,叫人更衣后再来。

见是裴晏,皇帝眼中厉色渐去。

许是上了年纪,他鬓角也有了银发,无神的双目透着疲惫沧桑。

“晏儿来了。”声音低低,皇帝满脸倦怠,“坐着罢,刚才幸好有你在,否则长安定叫……”

皇帝双眉紧皱,下首还跪着紫苏,他望一眼,实在想不出裴仪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。

“仪儿往日确实不喜长安,朕念着她年幼,不曾想她竟做出这般……”

皇帝欲言又止,“是朕的不是,若不是朕往日对她管教不严,也不会叫她做出此等……”

皇后候在一边,温声宽慰:“这事怎么是陛下的错呢?”她双眼通红,拿丝帕拭泪,“依陛下的意思,臣妾也是仪儿的母亲。她做错了事,臣妾也难逃其咎。”

皇后双眼泛着泪光,声音梗塞,好不可怜委屈。

皇帝望她一眼,终不忍,伸手将皇后揽在怀中:“好啦,朕又没说你什么。此事若真要追究过错,也不该是你。”

帝后二人执手相看婆娑泪眼,裴晏冷眼望去,不发一词。

少顷,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。

静妃披着大斗篷,匆匆自抄手游廊穿过,天上还下着小雪,朦胧光影中,依稀可见静妃行色匆匆的身影。

皇帝横眉冷对:“她还知道过来,朕倒要瞧瞧,

她……”

四下无声。

毡帘掀开的那一幕,宫中人人脸上如见到鬼。

裴仪的尸首还在殿中,那如今走来的,又是何人?

皇后在宫中见多识广,也叫这眼前一幕唬了一跳,她双目直直,看看地上白布盖着的尸首,又看看款步走来的裴仪,愕然不已。

胆小的宫人跌坐在地,连连往后退。

满殿错愕,唯有裴晏低垂眉眼,眸光淡然。

“仪儿见过父皇,见过母后。”裴仪福身,端庄请安。

“仪儿,你是仪儿?”皇后满脸惊鄂,再看地上的尸首,后背无端冒起一层冷汗。

她怔怔跌坐在座上。

下首跪着的紫苏亦是震撼不已,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。

静妃落后半步,姗姗来迟,盈盈朝皇帝和皇后请安后,方哽咽着声音道。

“求陛下给仪儿做主。”

静妃伏跪在地,她身子本就孱弱,单薄的身子掩在斗篷之下,愈发的楚楚可怜,如同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。

“臣妾就仪儿一个孩子,从小时时教导她要谨小慎微,宁可给人方便,也万不可得罪人。谁曾想,谁曾想……”

静妃泣不成声,“臣妾步步忍让,到头来却差点害了我儿的性命!”

裴仪跟着跪在地,她搀扶着静妃,声音如出一辙的哽塞。

“求父皇为儿臣做主。”

裴仪细细将夜间发生的事道出,她是如何被那侍女撞了一身,又是如何中了迷香。

幸好静妃及时赶到,叫来太医,她方从那迷香中醒来。

裴仪双膝跪地,对天发誓:“儿臣所言句句属实,若有半句是假,就叫儿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。”

“胡说什么!”

皇帝登时呵斥,“朕又未曾怪罪你,你发那毒誓做什么?”

裴仪面不改色:“儿臣知父皇信我,然这宫中人人都说是我将长安推入湖中,求父皇彻查此事,还儿臣一个清白。”

她伏跪叩首,久久不曾起身。

皇帝目光幽幽,良久,方叫紫苏扶裴仪起身,他缓慢转动指间的迦南木珠,皇帝沉声:“这事,朕定会给你一个交待。”

紫檀插屏下悬着的掐丝珐琅云蝠纹花篮式灯笼悠悠,宁静深远。

皇帝瞧着那灯笼,忽叫那灯笼晃花了眼。

他摆摆手:“夜已深,你先随你母妃回去。”

裴仪仰首,似不可置信,她瞪眼眼珠:“……父皇?”

皇帝不为所动,只道:“回去罢,今夜你也累了。”

裴仪虽心有不甘,然皇帝之命,她不敢不从。

心系沈鸾,不时回头望向沈鸾寝殿。

可惜紫檀木插屏挡着,除了宫人走动影影绰绰的身影,裴仪什么也看不见。

她皱眉,总觉得事有蹊跷。

自家主子死而复生,最欢喜的莫过于紫苏,她眼睛都哭得红肿,一面走一面抹泪。

“公主,你吓死我了。”紫苏啜泣,“先前他们都说躺在那的人是你……”

裴仪睨她一眼:“你不信?”

紫苏摇摇头:“公主再怎样,也不可能推郡主的。”

若非当时她被礼花迷了眼,也不会叫那驾娘钻了空子,她一口咬定是裴仪推的沈鸾。

紫苏攥紧双拳,咬牙切齿:“日后奴婢再也不看礼花了,看公主一人就好。”

裴仪笑笑,摇头:“那驾娘如今在何处?”

紫苏收敛脸上表情,正色道:“人被大理寺提走了。”

裴仪好奇:“那人……真的同我长得一模一样?”

紫苏重重点头:“确实,她声音也同公主一样,若非如此,上船的时候,奴婢也不会认不出来。还有她衣衫上的熏香,也同公主的一致。”

紫苏凝眉,她和裴仪朝夕相处,对裴仪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熟悉不过。

对方既能瞒天过海,定是在裴仪身边潜伏极久。

紫苏双眉紧拢:“公主,你说这人会是我们宫里人?”

若是日日夜夜藏在暗处盯着裴仪,倒也有可能叫她学了个十成十。

裴仪点头表示赞许:“也许罢。”

她往后望,夜色茫茫,唯有蓬莱殿灯火通明,裴仪轻声:“此事牵扯到沈鸾,父皇定不会善罢甘休,我们等着便是。”

……

雪簌簌下了一周,今日终于见晴。

紫苏搀扶着裴仪,缓慢踏入蓬莱殿。

银装素裹,四下无人,兴许是宫殿主子还缠绵病榻,蓬莱殿至今愁云惨淡。

宫人小心翼翼,垂手侍立在门口,深怕在此时做错事,触了皇帝的霉头。

猩红毡帘掀开,入目是紫檀木插屏,殿中香烟缭绕,沁人心脾。

茯苓满脸倦色,见是裴仪,忙忙福身请安,又伸手接过紫苏递去的斗篷。

裴仪抬眸望沈鸾寝殿望,压低声:“她还未醒?”

茯苓垂眸,低低道了声是。

那日虽叫裴晏看见,碰巧捡回沈鸾一条命。

然何时醒来,太医也不知。

茯苓轻声细语:“洪太医晨间来过了,说是郡主的脉象平稳了些。”

裴仪笑着点头:“这倒也算得上好事了。”

茯苓莞尔:“正是,夫人也是这般说的。”

“……夫人?”裴仪往里望去,“沈夫人今日也进宫了?”

一语未了,忽见寝殿缓缓走出一妇人,只短短几日功夫,沈氏又沧桑不少,她眼角的泪珠尚在。

见是裴仪,忙不迭抬手,拿丝帕抹泪:“叫公主笑话了。”

裴仪摇头:“夫人多虑了。”

沈氏福身,又请着裴仪上座。

裴仪:“不急,我先去看看沈鸾。”

自那日沈鸾落水,裴仪几乎日日踏足蓬莱殿,可惜每回来,沈鸾总是老样子,不见好。

“卿卿这孩子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”沈氏压低声音啜泣,“这才过去多久,又是坠崖又是落水,叫我这一颗心……”

沈氏哽咽不语。

茯苓和绿萼见状,忙不迭上前宽慰。

裴仪眼跟着劝,又叫紫苏端来沐盆,伺候沈氏净脸。

“夫人莫忧思过度,伤了身子。”裴仪挽唇,“沈鸾若知道,定不想瞧见夫人这样。”

沈氏点点头:“妾身晓得的,谢公主关心。”

美人榻上,沈鸾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素面朝天,她双眸紧阖。即使在梦中,沈鸾睡得好似也不曾安稳,柳眉轻蹙。

裴仪俯身,欲为沈鸾抚平紧皱的双眉,又怕叫人撞见,说是自己不端正,只得讪讪收回手。

说上一番后,裴仪起身告辞。

沈氏欲送人出门,裴仪连声拒绝:“我认得路,且沈鸾这儿离不得人,夫人快进去罢,省得见了风,着凉了可就不好了。明日我再来瞧瞧。”

沈氏福身:“劳公主挂心了。”

台矶上攒着厚厚的积雪,紫苏不敢大意,小心搀扶着裴仪往外走。

院外几株红梅开得正欢,花瓣如胭脂。

裴仪驻足片刻,伸手捻去红梅上的皑皑白雪。

紫苏怕她受寒,忙递了手炉过去,叫裴仪抱着暖手。

裴仪不以为意,正想着笑话她如老嬷嬷操心,忽而闻得身后一阵细碎动静。

两三个丫鬟凑在一处,窃窃私语。

“这日子,何时才是个头?先前我为了进蓬莱殿,孝敬了那领事的十两银子,方换来这个差事。谁知我一来,郡主就病了。”

“谁说不是,郡主慷慨,往年正月,就蓬莱殿得到的赏赐最多,谁知道今年这么倒霉,都叫那人害了。”

“我听说,那人和三公主长得一模一样,还把紫苏瞒了去,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。”

“这算什么稀奇?真真的少见多怪,那人是带着□□,若非如此,天底下哪来那么相像的两张脸。”

“你唬谁呢,哪里来的人皮|面具?”

“井底之蛙,你们难不成没听过,天竺有一种树脂,只要拿它……啊!”

一记响亮的耳光后,一众小丫鬟齐齐跪在地:“姑姑饶命姑姑饶命,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,求姑姑饶了奴婢这一回。”

被唤作姑姑的领事面不改色,只叫人都拖下去,打死了事:“陛下说了,不可再提这事半个字。你们想求饶,也得问陛下允不允,带下罢。”

红梅错根杂乱,领事起初没看见裴仪,待转过花障,忙忙福身,向裴仪请安:“是奴婢管教无方,叫她们污了公主双耳。”

裴仪摆手,目光落向那被拖走、狼哭鬼嚎的几个小丫鬟背影上。

这一周,宫中不知出现了多少冤案。

皇帝下令,不叫人提起那夜半个字,若是有人敢提起人皮|面具四个字,打死了事。

裴仪不解其意,事关沈鸾生死,她不懂皇帝为何草草了事,也不懂皇帝为何不肯叫人知道人皮|面具。

明明先前,皇帝还答应会给自己一个交待。

裴仪曾闯入养心殿,欲问究竟,却叫皇帝骂了一通狗血淋头,还险些被禁足在宫中。

“紫苏,你说父皇为何对……”

紫苏吓得攥住裴仪衣袖,四下张望,她低声提醒:“公主,隔墙有耳。”

裴仪叹口气,她捻着刚从蓬莱殿摘下的梅花枝:“我只是不知,父皇为何避而不谈?”

二人缓缓行着,忽然见雪天一色出现一道颀长身影,那影子如松柏,远远瞧着,芝兰玉树。

裴仪弯唇:“我这五弟倒真是奇怪,日日前去蓬莱殿,瞧他,又去看沈鸾了。”

……

蓬莱殿一派萧瑟安静,沈氏坐在窗前,悄悄拿丝帕拭泪。

茯苓垂手服侍:“夫人莫哭了,若是郡主瞧见,定会怪罪奴婢没能劝着夫人。”

沈氏揩泪:“我倒是宁愿她醒来,就和从前那般,她淘气也好,顽劣也罢,我都……”

蓦地。

青纱帐幔后传来几声细碎的声音。

那声音断断续续,似在呓语。

“母亲、母亲……”

沈鸾猛地睁开眼,噩梦的延续,她如今满脸都是惊恐之色。

抬眸,忽而瞧见沈氏满脸泪珠纵横站在自己榻边,沈鸾缓缓睁大眼:“母亲、母亲……”

她声音哽咽,哭得喘不过气,一头埋进沈氏怀里。

先前她记不得前世这事,这会全部想起,沈鸾后知后觉,自己也是有家的孩子,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人。

“郡主、郡主醒了!”茯苓大喜过望,忙忙叫人唤洪太医来。

耳边欢呼声连连,沈鸾却仍埋在沈氏身前,前世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,如今怎么瞧都瞧不够。

沈氏眉眼温柔,搂着沈鸾双肩:“怎么哭成这样,母亲在这呢,别怕。”

沈氏声音温柔如春风拂柳,沈鸾泣不成声,抱着沈氏直哭。

又问:“父亲呢?”

沈鸾自母亲怀里抬起脸,如幼时一样,将脸埋在母亲掌心,“我想见父亲,也想回家。”

沈氏柔声细语,拍拍她后背:“好,好,你想做什么都可以。只你病了这么些天……”

沈氏忽而怔住。

皇帝打杀了那么多人,就是怕沈鸾知道□□一事。

若是叫沈鸾知道……

沈氏心下惊骇万分。

她垂首,目光细细在沈鸾脸上打量,小心试探。

“卿卿,你可曾记得上元夜……上元夜害你之人是谁?”

沈鸾顿住。

她好似回到了那一夜,铺天盖地的湖水朝自己席卷而来。

再然后,她看见裴晏跳下水,朝自己游来。

满眼慌张不安。

多么会装模作样的一张脸啊。

沈鸾至死也忘不了,上一世裴晏登基称帝后,是如何叫金吾军踏平沈府,自己的父亲又是如何被当街斩首,就连母亲,也随父亲而去。

沈鸾攥紧锦衾,双目厉色尽显:“自是记得的。”

她垂首,在沈氏手心写下两个字——

裴晏。

沈鸾抬眸,对上沈氏惊疑不已的眼神,她一字一顿。

“母亲,是他害了我。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