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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

作品:一篇追妻火葬场文| 作者:糯团子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3-07-31| 下载:糯团子TXT下载

第七十六章

阴雨连绵,乌云压顶。

茯苓掩去眼底的失望落寞,小心翼翼搀扶着沈鸾回房。

到底是做惯了伺候人的差事,不消片刻,沈鸾已更衣毕,拥着锦衾挨着美人榻坐下。

茯苓端来一小碗姜茶,垂眸瞥一眼,当即皱眉:“怎么做的差事?主子不喜姜茶,每每都要加了红枣方肯吃,怎的连这个也记不住?”

下人伏跪在地,连连喊错,又赶忙往小厨房走去,重新为沈鸾端上一碗。

郎窑茶碗透亮,沈鸾轻抿一口,果真气味好上些许,那姜味也不如之前呛人。

拿眼看茯苓,只觉得好生面善,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。

双眉稍拢,未待沈鸾有多一步的动作,茯苓提裙上前,她声音柔柔:“主子可是头疼?”

沈鸾轻声:“有一点。”

纤纤素手揉着自己的眉心,茯苓动作熟稔,好似曾做过上千回一般。

沈鸾心下好奇,也不知裴晏是在何处找到这样的妙人,竟这般懂自己的心意。

秋眸轻抬,沈鸾好奇:“你以前是在哪家府上做事的?”

茯苓唇角笑意稍僵,胡诌了一个姓氏,眉眼低垂,显然是在忆往昔。

沈鸾弯唇:“那你主子定是待你极好的。”

否则茯苓定然不会挂念。

茯苓笑笑,唇角挽起几分苦涩,手中的丝帕揉成小小的一团。

“是,奴婢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的人。”

王大夫耳提面命过,不可叫之前的事刺激沈鸾,且这府上还有不少裴晏的耳目虎视眈眈。

茯苓不敢肆意妄为,只挑了几件蓬莱殿的趣事说与沈鸾听,又细细打量沈鸾的脸色,见她双眼澄澈透明,好似真是在听他人家事一样。

茯苓眼中的光亮渐渐褪去。

沈鸾果真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。

“你家主子倒是精致,除了你,另外一个丫鬟呢?”

“她……”唇角下撇,茯苓掐住自己嗓子,半晌,方没将那啜泣声流出,只哑声道。

“河水湍急,她不小心淌入水中,叫水给冲走了。”

沈鸾一惊:“……怎会?”

世事难料,她轻声细语安慰,“她若是知道,定也不舍得见你这般难过的。”

在主子身前落泪实属不该,且沈鸾身子欠安,茯苓抬手抹去泪水,又拿别的话岔开去,总算哄得沈鸾眉开眼笑。

雨一连下了两日,王大夫每日定时过来别院请平安脉,茯苓垂手侍立在一旁,双眼灼灼,一瞬不瞬。

王大夫不敢马虎,细细问诊一番。

可惜结果还是未能如茯苓所愿。

王大夫留了药方子离开,茯苓送人至门口,又折返。

暖阁春意绵绵,窗外雨声沥沥,独沈鸾屋内掌着香烛,光影摇曳。

茯苓掀开墨绿软帘,雨声隔绝在园外。

寒意拢了一身,茯苓站在门口,身上寒意散去,方朝沈鸾走去。

美人榻上倚着一人,身后枕着青缎靠背,沈鸾眉眼弯弯:“你也太小心了些。”

正值春末夏初,燥热不已。好不容易得了这场雨,凉意习人,沈鸾身子爽利不少,不曾想茯苓比裴晏还严谨,断不肯叫人开窗,叫窗外雨丝冷着了沈鸾。

茯苓弯眼笑:“那也是郡……”

话犹未了,茯苓当即收住声,只讪讪道,“主子身上本就欠安,若是再见着风染了风寒,可如何是好。”

沈鸾摇摇头,只觉得茯苓大惊小怪,小题大做:“我也没那般娇贵,只是你刚刚盯王大夫的眼神,着实吓人了些,我看那大夫额头上都在冒汗。”

茯苓窘迫赧然:“主子说笑了,奴婢不过是心急。”

说来也好笑,茯苓比裴晏还关心自己何时能想起往事,每回王大夫来,茯苓总要问上人一回,事无巨细问上一番。

王大夫见着茯苓,都绕道走。

支摘窗拢着,茫茫雨幕连绵不绝,沈鸾遥遥往窗口望去一眼,手心托着腮帮子。

“罢了,也不急在这一时。”

王大夫都说了顺其自然,沈鸾自然也不强求。

茯苓莞尔一笑:“主子这性子、还真是同……”同前无二。

沈鸾抬眸望过去,狐疑:“……同什么?”

茯苓低垂着眼眸,双手攥着丝帕:“没什么,是奴婢一时嘴快,说错了话。”

沈鸾心知肚明:“可是又想起你先前的主子了?”

雨声潺潺,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绿荷滚落。

盘金缂丝屏风立着,烛影晃动,映照在屏风上。

茯苓望着沈鸾清明的目光,眼中蓄满泪水,她抿唇,强颜欢笑,发出轻轻一个声:“嗯。”

雨打芭蕉,裴晏不在,沈鸾也没了做木雕的乐趣,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

见茯苓如此,倒是对她们主仆二人的往事好奇,叫人挑几件讲与自己听。

茯苓巴不得沈鸾多听听往事,好早日记起来,闻言喜不自胜,满脸堆笑。

“别的不提,就是这手工活,奴婢先前的主子也不擅长。”

沈鸾狐疑眨眼:“那……女红呢?”

茯苓笑言:“那更是不得了,从小学到大,荷包也没学会。”

这天下竟还有比自己还手笨之人。

沈鸾心花怒放,眼睛笑成弓月。

全然忘了自己也不会绣荷包。

茯苓瞅她一眼,心里暗暗叹口气,果真是同一人,往日沈鸾不爱念书,听说三公主同她一样做不出文章,也会乐上半天。

……

自皇帝身子抱恙,宫中愁云惨淡,黑云笼罩。

独坤宁宫自上而下喜气洋洋。

妆台前,秋月伏在皇后身侧,为她对镜贴花钿。

透亮的铜镜映出皇后一双弯弯笑眼,朱红色彩绣暗花纹春衫雍容华贵,是当下最盛行的轻云烟。

秋月捂唇笑:“这料子宫里也就二十匹,陛下都叫送来坤宁宫。奴婢听说那位……可是气得摔了珠钏。”

秋月口中的人,自然是蒋贵妃。

皇后弯唇一笑。

这些时日,皇帝不见文武百官,不见后宫嫔妃,只日日招她前去养心殿,流水的赏赐落入坤宁宫。

就连当年圣宠眷浓的蒋贵妃,也不曾有这般的待遇。

坤宁宫上下喜笑连连,一众宫人满脸堆笑,主子得宠,她们自然也得脸。

皇后扶着秋月的手,登上步辇,宫衣繁复华丽,羽裙翩跹,扬长而去。

宫门口悬着两盏六角琉璃宫灯,光影晦暗不明,静妃站在油纸伞下,遥遥望着皇后离去的身影。

转而朝身边的侍女道:“走罢。”

长夜漫漫,苍苔浓淡。

青石板路湿漉漉,金缕鞋踩上去,随即被雨水泅湿。

侍女提着玻璃绣灯,烛光忽明忽暗,面前可作照明之用。

待回宫,一身寒意褪去,静妃倚在梳背椅上,染着蔻丹的手指轻揉额角。

愁思未解,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嚣。

青黛软帘掀开,裴仪怒气冲冲,一张脸冷若冰霜。

静妃瞥她一眼,心知她今夜是为何而来,她拢眉:“都是怎么做事的,没瞧见公主的鞋袜都湿了吗?”

瞬间,宫人跪地的跪地,告罪的告罪。

紫苏半跪在裴仪身前,脱下罗袜。

裴仪一脸怒色:“母妃不必如此迁怒紫苏。”

静妃沉下脸:“裴仪!你就是这般和母妃讲话的?”

晦暗光影中,裴仪通红着一双眼睛,泛红的眼角早就软乎了静妃一颗心。

她挥挥手,屏退一众的宫人。

又亲自端来一碟樱桃酥:“母妃记得,你小的时候最爱吃这个。”

她声音缓慢,已经不再年轻的鬓发也有银丝出现:“……仪儿都知道了?”

裴仪别过脸,双目愤愤:“我若是蠢笨点,叫人骗上花轿也不知。”

静妃剜她一眼:“胡说八道,好好的世家公子,怎么到你嘴中,却什么也不是了。”

静妃语重心长,“别的不提,那白公子的样貌人品都不差,且他还是姚太傅的学生,才识渊博,日后仕途必定……”

裴仪捂住双耳。

不听不听,母妃念经。

她和白世安自花朝节那日就结下梁子,每每遇上,都是相看两相厌。

若是叫她和这样的人成亲……

裴仪两眼一黑,只觉得头晕脑胀。

她还像少时那般,攥着母亲的衣袖撒娇:“母妃,我不喜欢那白世安……”

纱窗外雷声震耳,大雨滂沱。

静妃拥着裴仪,良久,方轻声道:“仪儿,母妃怕日后……再也护不住你了。”

裴仪瞪圆眼珠,捂着双耳的手指缓缓落下。

她怔忪对上静妃的视线,哑然失声。

殿中烛光交错,斑驳光影落在裴仪脸上:“是父、父皇……”

她不敢明说,怕隔墙有耳。

静妃朝她颔首。

皇帝时日不多,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,裴仪的婚事只能由新帝做主。

静妃不敢赌,沉吟半晌,她轻轻叹口气:“明日,母妃再去趟养心殿,求你父皇为你赐婚。”

.

自裴晏离家后,天水镇未曾有一日放晴。

整个小镇犹如浸泡在雨水中。

云影横空,茯苓扶着沈鸾的手,自廊檐下穿过,金漆木竹帘低垂,雨丝如雾如云,簇拥着别院。

刚在屋里做了一上午的木雕,沈鸾眼睛灰蒙蒙的,看什么都在打转。

茯苓忍俊不禁:“奴婢说什么来着,那烛光看太久,定会伤了眼睛。”

沈鸾挽唇,一手扶着额角,轻轻揉着。

裴晏今日来信,信上道,再有四五日,他即可归家。

沈鸾本想在那之前学会木雕,就算学不会雕一个裴晏,雕个猫儿狗儿也是好的。

可惜沈鸾学了这么些天,还是连皮毛也学不会。

这话她倒是没和茯苓道,省得叫人燥红脸。

忽而又想到裴晏离家前,自己胆大包天的那句话。

沈鸾悄悄红了耳尖,双手握住脸颊,只觉滚烫得厉

害。

她那日怎的如此不知羞,竟连那样的话也说得出口?

胡思乱想之际,倏地眼前掠过一道黑影。

那黑影从草丛中钻出,速度极快,瘦瘦小小的一道。

沈鸾唬了一跳,捂着心口直直往后退去两三步,险些惊呼出声。

定睛细看,方发现是只小白猫。

许是从外头窜进院子的,爪子灰扑扑的,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沈鸾和茯苓。

躬着身子,满脸的戒备警惕。

茯苓松口气,转而笑望向沈鸾:“主子放宽心,只是只猫儿,伤不得人,奴婢叫人赶走便是。”

“外头风大雨大,它应是进来躲雨的。”

廊檐下芭蕉连成一片,小白猫躲在树下,瑟瑟发抖,好不可怜。

沈鸾伸手挡住茯苓,“我瞧着它有几分像汤圆,莫叫人吓坏了它。”

雨水如注,手中的油纸伞应声落地,茯苓双目瞪直。

有那么一瞬,她以为沈鸾终于记起了全部。

然对上沈鸾那双盈盈笑眼,茯苓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。

她讷讷,辗转多回,终于找着自己的嗓音:“主子这话奴婢倒是不解,汤圆外白里黑,难不成这猫儿也是……”

沈鸾不以为然:“倒不是这个意思,汤圆是我先前养的小猫。”

如雷贯耳,茯苓当即愣在原地,她嗓音哽咽:“主、主子……”

怪她眼拙,竟没看出沈鸾已恢复记忆。

沈鸾轻轻:“不过这也是裴晏和我说的,我如今自是记不得汤圆长何样,只知道通身雪白。”

能被她养在家中的,想来应是漂亮得很。

侧身见茯苓失魂落魄站在原地,沈鸾抿唇一笑,自她手中接过油纸伞,她轻声:“这猫定是饿得很了,你去厨房找些吃食来,我在这一处守着等你便是。”

茯苓一颗心七上八下,听不清沈鸾说的什么,只木讷道了声:“是。”

转身心不在焉朝前走着,忽然又听沈鸾在身后喊住自己:“你别是被这猫吓狠了,厨房在那边。”

茯苓面露窘迫,尴尬一笑:“是奴婢疏忽了。”

雨声不绝于耳,沈鸾撑着伞,和那白猫对视片刻。许是见她没恶意,白猫再不复先前弓着身子,它低低喵呜一声,慢慢自芭蕉叶后走出。

离得近,沈鸾方看清那白猫爪子还沾着泥土,走路一跛一拐,并不稳当。

骨瘦如柴,只一双眼珠子透亮。

于心不忍,沈鸾撑着伞,款步提裙,绕路至园中。

那白猫一窜,竟跳至假山后。

沈鸾轻声宽慰,放轻脚步,轻手轻脚往假山走去。

她身上没旁的物件,只解了腰间玉佩,试图引那猫儿出来。

环佩清脆,落在雨中。

沈鸾唇角挽起几分温和笑意:“你出来,我拿这个……”

话犹未了,脚底忽的一滑。

油纸伞从指尖滑落,漫天的雨水落在身上。

天旋地转之际,沈鸾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。

轰鸣一声——

雷电滚过天幕,视野模糊之际,她望见茯苓惊魂失措朝自己奔来的身影。

“——郡主!”

尖叫声穿破雨幕。

沈鸾缓缓闭上眼,耳边骤然回响一声声振臂高呼,百姓的呐喊拂过耳边。

那是……神女夜游。

“郡主!郡主!”

视野逐渐变得模糊,沈鸾听见茯苓落在耳边的一声声啜泣。

……郡主。

……长安郡主。

恍惚间,沈鸾好似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,崇阁巍峨,青松拂檐。

檐角下铁马随风晃动,茯苓掀开墨绿软帘,又从官窑瓷盒中取出十来支簪花棒。

她笑靥如花:“郡主今日……可还要簪花?”

铜镜前的女子花容月貌,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未施粉黛,却已是燕妒莺惭。秋眸微微阖着,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。

一人伏在沈鸾身边笑:“快开宴了,郡主若再不快点,三公主又该恼了。”

眼前昏昏沉沉,雨水自沈鸾眉眼落下。

那催促自己之人,是绿萼。

沈鸾全都记起来了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