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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
作品:折枝(双重生)| 作者:糯团子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4-02-18| 下载:糯团子TXT下载

第二十六章

天色渐黑。

将至掌灯时分,头顶青花水草带托油灯高悬,光影晦暗不明,隐隐绰绰。

院中似乎起了风,风声低低呜咽。宋令枝有一瞬间的恍惚,好似自己又回到了那夜的孤独无助,她好似……又一次听见了那一夜的狂风肆虐。

“宋令枝,那夜……你也是照着这上面学的吗?”

“宋令枝,那夜……你也是照着这上面学的吗?”

宋令枝……

脚边的画本早就撕成碎片,纸屑如搓棉扯絮,飘落满地,偶有几张落至浴池中。水波摇曳,映着满池珠光宝翠的熠熠生辉。

水珠一点点泅湿纸张,似那夜宋令枝被打湿的衣衫,通透单薄。

愤懑和屈辱涌上心尖,贝齿咬紧朱唇,泛起点点殷红血珠。

“你……”

手臂高高扬起,似疾风掠过。

清脆的一巴掌并未落在沈砚脸上。

女子纤细手腕被沈砚紧紧攥住,犹如那一夜宋令枝的噩梦,沈砚居高临下站着,垂首睥睨宋令枝的狼狈和孱弱。

她似困在蚕蛹之中的彩蝶,尚未羽化成形,双翼已让人生生折断。

逃不开,挣不得。

宋令枝像是永远留在了那一夜的噩梦。

眼中泛起无数酸楚,宋令枝红肿着一双眼睛,杏眸盈盈如秋水雾蒙。

她深吸口气,竭力扼住将要涌出喉咙的哭腔。

宋令枝冷笑:“在哪学的都和三皇子不相干。三皇子怕是忘了,贺哥哥才是我如今的夫君。”

牙关咬紧,宋令枝一字一顿,“我自是为了他学的。”

手腕上的桎梏骤然加深。

沈砚眸色阴冷,幽深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。

良久,耳边落下轻轻的一声笑。

宋令枝仰首抬眸,却只望见一双满是讥讽的黑眸。

沈砚漫不经心甩开人,拂袖而去:“那也得他有命活。”

很轻很轻的几个字,不住在宋令枝耳边回响。

她瞪圆双目,倏然想起这些时日贺鸣的昏睡不醒,明明前些天,白芷还宽慰自己,说贺鸣已无大碍,很快便能醒来。

双足无力瘫软,宋令枝跌坐在贵妃榻上。纤细手指攥住青缎引枕的一角。

眼睫扑簌,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珠终再忍不住,“吧嗒”一声,重重滚落在白皙手背上。

浑身无力,似散架一般。

宋令枝无声松口气。

还好、还好。

沈砚并未发现螺钿锦匣的端倪。

她还有望逃出去。

……

日光拂地,柳垂金丝。

白芷捧着一个官窑瓷盒,掀开,十来根簪花棒并在一处。

垂首轻瞥宋令枝手腕上的红痕指印,白芷双眉紧皱。

宋令枝皮肤本就娇嫩细腻,稍微磕着碰着,都容易留下疤痕。素日白芷心细,总能兼顾一二。

只如今宋令枝手腕上的红痕……白芷眉间紧锁,拿簪花棒,轻捻少许粉末在掌心,细细为宋令枝抹上。

“这都几日了,怎么还不见好?”白芷小声絮叨,又怕勾起沈砚惹宋令枝心烦,她抬首,“姑娘,今日可还要去浴池?”

宋令枝颔首:“自要去的。”

白芷:“那贺公子……”

宋令枝不假思索:“贺哥哥自然是跟着我们一起的。”

话落,宋令枝又望向白芷,悄声,“多拿些碎金子,悄悄的,别叫人发现了。”

白芷不明所以:“姑娘何不拿些金锞子,那玩意沉甸甸的,才好用。”

宋令枝摇摇头,缄默不语。

金锞子虽好,只太招眼了些。那碎金子在宋府,也是随手赏给下人的赏银,便是沈砚知晓,也不会太快起疑心。

宋令枝抬眸,园中落花满地,流水潺潺。

她又一次想起那日在贵妃榻上,沈砚那声讥诮。如影随形,扰得她夜夜噩梦。

指甲掐入掌心,宋令枝强维持面上的冷静,只让白芷为自己更衣,她想上山一趟。

……

日影横窗,楹花窗下树影婆娑,青石甬路。

张妈妈垂手侍立在廊檐下,双目愤愤,如今还琢磨不透沈砚对宋令枝的心思,张妈妈不敢明着得罪,只敢将火洒在小丫鬟身上。

指桑骂槐:“挨千刀的玩意,整日正事不做,净会折腾人,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。”

那小丫鬟本只是在院中洒扫,唯唯诺诺低着脑袋,任由张妈妈打骂。

白芷小心翼翼搀扶着贺鸣至贵妃榻躺下,回首听见张妈妈的骂声,气得直跺脚。

“这婆子真真是该死,满嘴胡言乱语,姑娘你莫听她胡诌,她那样背信弃主的人,就该下一道雷,狠狠劈死她才是。”

又好奇,“姑娘,你这几日怎么都带着贺公子上山?”

贺鸣如今还昏迷不醒,每每上山,都得好几个小厮抬竹椅轿。一来一回,着实折腾。

偏偏宋令枝还觉得对不住贺鸣,命张妈妈也跟着抬轿,说是怕人少路颠簸,伤着了贺鸣。

连着数日都是这般,张妈妈自然记恨在心,每每见着宋令枝,都没好脸色。

白芷为宋令枝抱不平。

宋令枝轻声:“你去,就说今日的石榴红织雨锦宝相花纹锦衣我瞧着不顺眼,让她重拿新的来。太鲜亮的不行,太素净的我也不喜欢。”

“还有,我忽然想吃闽州白茶,让张妈妈去茶房取,那茶要三四遍才起色,让她长点心,拿玛瑙茶壶沏了送上来。”

白芷忧心忡忡:“这么多,她能记得牢?昨日姑娘让她送玫瑰酥,她就送错了。”

这几日,宋令枝没少折腾张妈妈,又让人抬轿,又让人山上山下送糕点。

偶尔夜深人静,还故意让人掌灯,说自己想看看书,让张妈妈从藏书阁给自己找书来。

那张妈妈日夜遭罪,不得安宁。她又身兼监视宋令枝之职,时刻悬着心,不敢大意。夜间坐更守夜,困得直在廊檐下打盹。

白芷温声:“姑娘若想吃茶,还是奴婢去罢,那婆子哪懂得泡茶,倘若让她糟蹋了姑娘的好茶叶,那才是罪该万死。”

宋令枝低声:“她不懂泡茶才好。”

隔墙有耳,宋令枝不敢大意,在白芷手心悄悄写下二字:支开。

白芷瞳孔骤紧。

宋令枝朝她点点头:“去罢。”

夜长梦多,且贺鸣的病拖不得。若是今日真的能离开明懿山庄……手心冷汗沁出,隔着一扇槅扇木门,宋令枝清楚听见张妈妈小声的抱怨。

她眼皮朝上翻:“老奴不过是二门伺候的,哪晓得姑娘喜欢什么样的,不若你随我一起,也好有个帮衬。”

白芷反唇相讥,随手打发下首跪着的小丫鬟跟着一起:“姑娘身边离不得我,你若是要人,便让她跟着去便是。”

张妈妈可不放心宋令枝等人在浴池,自然不乐意带走小丫鬟。小丫鬟固然不顶事,好歹能帮忙盯着点。

她撇撇嘴:“折腾她作甚,我一人去便是。”

口中骂骂咧咧,不情不愿转身离去。

苍苔浓淡,张妈妈不小心滑了一跤,她口中骂声更甚,又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金丝线盘织的香囊,珍宝似的拍去香囊上的尘土,小心翼翼藏在怀里,深怕让人瞧见。

这香囊还是她从那小丫鬟手里搜刮得来的,香囊做工精巧,用的香料亦是上好的。

张妈妈眉间难得有了笑意,别的不提,自从有了这香囊,她睡的倒是比往日好了些,好几次守夜都差点睡过去。

只恨她在宋令枝身前忙前忙后,最后竟是让那不相干的小丫鬟落了好处。

台矶下,小丫鬟瑟瑟发抖,朝白芷跪了一拜:“白芷姐姐,奴婢的香囊是让张妈妈拿了去的,并非奴婢不要……”

白芷细心为小丫鬟拭泪,又自怀里拿出一两银子:“我昨儿听人说,你弟弟病了等着家用,这银子你拿着,快快替他寻个好大夫才是正经。若是张妈妈来了,有我呢。”

小丫鬟双眼垂泪,朝白芷连嗑三下响头,转身匆忙离开。

满园春日,悄无声息。

浴池水汽氤氲,宋令枝这些时日陆陆续续带来的衣裙不少,白芷趁机多添了几身下人袍衫,藏在其中。

伺候宋令枝更衣毕,白芷又替她取下鬓间玉簪宝翠,都裹在包袱之中。

螺钿锦匣往旁旋动,果真瞧见藏在地下的密道入口。

贺鸣行动不便,自有秋雁和白芷搀扶。

宋令枝命人先行,自己垫后。

密道长而窄,细细长长的一道,只容一人穿行。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架着贺鸣,横着往前走。

步履缓慢,沉重笨拙。不出片刻,二人额间已冒出薄薄细汗,汗流浃背。

夹道两侧并未掌灯,昏暗无光,只能倚靠宋令枝手上的火折子。

火光微弱,摇摇欲坠。

秋雁回首,艰难唤了一声:“姑娘,你可还行?若是……”

话犹未了,忽听头顶上方传来张妈妈的声音:“人呢,怎么院子都没人了?这该死的丫头,就知道偷跑出去顽。看我逮到,不撕烂她的嘴。”

槅扇木门敲了两三下,张妈妈沙哑声音传出:“姑娘,锦衣老奴拿来了。”

白芷和秋雁当即瞪圆双目,他们还没走远,倘若张妈妈真的闯入浴池,后果不堪设想。

敲门声仍在继续,一声接着一声,在夹道回响。

久久不停。

日光晒人,张妈妈垂手侍立在廊檐下,一张老脸满是皱纹。

她悄声上前,耳朵几乎要贴在槅扇木门上。

浴池安静无声,只有满园鸟鸣雀啼相伴。

张妈妈心下嘀咕:“别是下山了罢,不对……我刚从山上来,并未瞧见有人下山。”

她忽然睁大眼。

掌心用力朝前一推,缂丝屏风挡着,张妈妈只能瞧见屏风后闪过一道模糊身影。

也不知道宋令枝熏的何香,屋中香气竟比往日浓了些。

迟疑间,宋令枝不悦声音自屏风后传出:“吵什么?你在你主子面前,也是这样大呼小叫的?”

乌发长长垂在腰间,隔着十二扇缂丝屏风,隐约能望见那一抹盈盈一握的细腰。

宋令枝嗓音慵懒,似是刚被人吵醒。

张妈妈唬了一跳,赶忙跪在地上,双眼垂地,恰好望见宋令枝一双纤细白皙的脚腕。

果真宋令枝还在屋内。

张妈妈暗骂一声晦气,若是宋令枝真的逃跑被自己逮到,她还能在沈砚跟前立功。

张妈妈伏首叩地:“是老奴唐突了姑娘,只是怎的不见秋雁、白芷两位姑娘?”

宋令枝轻哂:“你这话倒是问得奇怪,奴才的事,你问我?”

张妈妈脑子一时转不动,只低头认错,又道:“姑娘,您要的茶和锦衣,老奴给你拿来了,您看是要……”

宋令枝身上还穿着那灰扑扑的下人袍衫,只松了发髻。

身后,密道的入口虽让自己重新关上,然白芷和秋雁都不在,甚至连贺鸣都不见踪影。

若是张妈妈瞧见喊出来,沈砚留在院子暗处的眼线定会起疑。

张妈妈试探出声:“……姑娘?”

宋令枝不动声色,拿丝帕捂住口鼻:“放着罢。”

浴池水声汩汩,案几上的青花缠枝莲花纹燃着熏香,青烟未尽。

张妈妈不甘心,跪着朝前:“姑娘,贺公子还在屋里吗?老奴别的不会,倒是生了一身好力气,若是姑娘需要人搭手,尽管找老奴便是。”

风声鹤唳,园中藏着的暗线似乎发现蹊跷,有黑影自窗前掠过。

宋令枝心跳骤停,掌心冷汗连连。

张妈妈身影往前倾,眼看她快要挪到屏风旁——

宋令枝忽的轻笑:“好啊。”

园中风声骤歇,先前冒出的黑影也一点点往后退去。

张妈妈眉眼的疑虑渐散,心下直打鼓:“那姑娘要老奴做什么?”

宋令枝漫不经心:“跪着便是。”

张妈妈不解:“……姑娘?”

宋令枝:“张妈妈不是瞧过我的画本吗,我要同贺哥哥做什么,你会不知?”

双颊涨红,张妈妈一张老脸似在热油中滚过,一会红一会白。那画本她自然是瞧过的,一想到隔着一扇屏风……

张妈妈脸红耳赤:“姑娘莫拿老奴开玩笑,老奴哪里见过什么画本,且贺公子还未大安,姑娘莫要、莫要……”

她着实开不了口。

宋令枝不以为意:“无妨。”

万籁俱寂,园中只余树影婆娑,那黑影亦是消失得无影无终,好像方才一闪而过的身影,不过是宋令枝看错了眼。

宋令枝轻瞥窗外,紧握成拳的手指缓慢松开。

张妈妈叫苦不迭,又不敢出尔反尔,只仰首,试图说服宋令枝放自己出去,她着实没有听人墙角的怪癖。

且不知为何,在这屋里待久了,她总觉得头晕眼花,四肢瘫软无力。

“姑……”

干涸的薄唇轻张了张,倏然从屏风后闯出一道黑影,宋令枝眼疾手快,将一方丝帕牢牢捂在张妈妈口鼻。

浓烈的香气闯入鼻尖,张妈妈愕然瞪圆眼珠子:“唔——”

迷..香无孔不入,转瞬之际,张妈妈身子发软,整个人无力跌倒在地。

眼前模糊不清,她只能望见头顶悬着的一盏水草带油托灯。光影朦胧,宋令枝灰色袍衫从张妈妈眼前掠过。

“来、来人……”

双唇轻张,上下阖动。

香气入鼻,张妈妈彻底陷入了昏迷。

香炉中的香饼又添了几块,宋令枝不敢耽搁,匆忙往密道跑去。

那香出自秋雁之手,幸好她在制香上下了苦功,当初来明懿山庄,秋雁连家中香料古籍一并带来。

误打误撞,那迷..香的方子竟派上用场。

夹道逼仄漆黑,张妈妈随时都有可能醒来,宋令枝一刻也不敢停下,她拼命朝前奔去。

风声掠过耳边,夹道狭小,光秃秃的墙壁仿佛一眼也望不见尽头。

宋令枝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,气息急促,上气不接下气。

身后无尽的黑暗似一张巨网,似是宋令枝慢一步,都会被吞噬干净。

快些,再快些。

三步、两步、一步。

终于,豁然开朗——

视野清明,从昏暗无光的夹道离开,入目是后山的郁郁葱葱。

青山叠翠,疏林如画。

日光亮堂,宋令枝险些睁不开眼,她抬手,挡住头顶刺眼光线。

指缝溜进的春光里,白芷和秋雁倚着青松,正急得满头是汗,原地打转。

忽然瞧见跑出的宋令枝,两个丫鬟皆是哽咽出声,哭着朝她跑去:“姑娘!”

头上肩上,宋令枝浑身上下灰扑扑的,就连发髻也松松垮垮,似是随便挽了一髻。

是她从未有过的狼狈。

精疲力竭,宋令枝依然不敢掉以轻心:“张妈妈一时半会赶不来,我们快走。”

秋雁唇角挽起几分笑:“姑娘放心,那香奴婢下足了料,她这一睡,今夜定然起不来。”

先前怕出纰漏,秋雁还特地做了香囊送小丫鬟,想拿小丫鬟练练手,熟料那香囊竟被张妈妈抢了去。

宋令枝笑笑:“她虽醒不来,然那园子一直有人盯着,若是见我们迟迟未出,定会起疑心。”

秋雁唇角笑意渐敛:“是奴婢思虑不周了。”

话落,赶忙扶起贺鸣,继续赶路。

穿花拂柳,攀藤抚树。

下山的路并不好走,更别提宋令枝还带着贺鸣一个病人。

山路崎岖,杂草丛生。

荆棘遍布,好容易下了山,宋令枝双手已是伤痕累累,头上也沾上泥土。

秋雁手执丝帕,欲为宋令枝净脸。

宋令枝伸手挡住:“不必,这样正好。”

他们一行人,加之还有一个昏迷的贺鸣,难免惹人注目。

前方不远便是茶肆,为避人耳目,白芷拿泥土抹了一把脸,低着脑袋往茶肆走去,嗓音也比往日粗犷洪亮。

不多时,她手上多了一辆马车。

白芷步履匆匆,牵着马车往宋令枝走来,扶着贺鸣和宋令枝上车。

她和秋雁二人都换上男装,两人脸上又满是泥土污垢,身上脏兮兮,路过的人只有躲着走,无人理会赶车的是男是女。

长街人头攒动,摩肩接踵,宋令枝的马车并不起眼,穿街越巷。

酒楼飘香,彩幡拂动,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顽童手举冰糖葫芦,相互嬉笑打闹,笑声连连。

日落西山,宋令枝像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间。

多日压在心口的委屈不安倾涌而出,宋令枝双目垂泪,泫然欲泣。

怕被人瞧见,宋令枝只敢悄悄挽起车帘一角。

日光在她指尖跃动,宋令枝唇角微扬,勾起浅浅笑意。

宋府近在咫尺,再过一柱□□夫,她就能见到宋老夫人。

心神恍惚之时,视野之内忽然闯入一道熟悉身影,竟是宋老夫人身边的柳妈妈。

宋令枝双眼一亮,待要喊白芷停车,忽听一声马蹄响起,白芷急急勒住马,转身探入车内。

“姑娘,前方都是官兵!他们好像在找人!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