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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节 打生桩

作品:劫后余生:幸存者的脑洞故事| 作者:佚名| 分类:其他类型| 更新:2023-05-10| 下载:佚名TXT下载

1

我还在当记者的时候,有回去新疆出差。

下乡采访完后不巧车抛锚了,当地村支书让我去附近农民家坐坐,我要推辞,他坚决不肯,说外面天气太冷,修车要花不少时间。

他带着我走下公路,穿过一小片沙枣林,又拐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。

这个村子紧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,土地三分之一是沙丘,三分之一是荒原,剩的三分之一勉强种些棉花和枸杞。

时已深秋,四周一片焦黄。风一吹,漫天飞沙,更显肃杀气氛。

「村里不富裕,但是人都不错,你见见就知道了。」支书说。

刚走没多久,背后有人高声召唤起支书来,估计是修车的事情。支书往前面林间的小平房一指,道:「你自己先过去吧,说我介绍你来的就行。」

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已经往回跑了,一面跑,一面扭身对我说:「主人家是从四川来的,还是你老乡呢。」

我没办法,只能往前走。四周安静得吓人,小路上都是软沙,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。

快走到平房的时候,林中钻出一个男人,满脸浓髯,正在赶羊入圈,身上的棉服脏得看不出颜色来。

我结结巴巴地把村支书交代的话说了,他看了我一眼,没有答话,下巴往平房的方向一扬,又低头干活了。

我小心翼翼地经过他身边,刚走到门口,忽听他在我背后暴喝一声:「狗日的!」

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,转身才发现,原来他在骂一头不听话的羊羔。

我的心扑通直跳,赶紧进屋,隔着门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。

屋里光线很暗,炕上坐了个老人,拥被靠墙倚着。听我说明了来意,他忙道:「你坐,你坐。我腿脚不方便,门背后有板凳。」

一听我用四川话答了谢,老人的眼睛立刻亮了,不住地问我老家的情况:籍贯是哪里?父亲和爷爷都做什么事情?家里还有哪些人?家乡发展得怎么样?

聊了一阵,我发现老人和我的舅妈竟然来自同一个县。老人满面笑容,连我老家过年吃什么菜,怎么做的,都问到了。

我十几岁来北京念书,之后留下工作,离开家乡也快二十年了,好些近况我自己也不清楚。

老人长叹一声,说他离开老家已经四十年了。我问他这四十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么?他说,一次也没有回去过。

我问为什么。他说:「陆记者,你是记者,我就告诉你吧。」

这时,我发现老人已经不再倚着墙了,整个上半身都向我这边探了过来。我忙把凳子拉得靠他近些。

我正等着他开口,他忽然说:「你不拿笔记一下吗?」

我一怔,采访早已结束,我的笔记本已经放在背包里了,不过老人既然这样说,我就赶紧把包打开了。

老人看着我找出笔记本,翻到空白的一页,又拿出圆珠笔,摘去笔帽,端端正正地坐在炕边,他才开始说。

2

「我年轻的时候在工地干活,本来学的是泥瓦匠,但是手艺不够,三十多岁了还没出师,只能干些粗工。

「干粗工吧,也笨手笨脚的,有天砸石头的时候把手砸伤了。我不敢歇,怕歇了这半天的工钱就没有了,于是想找点消炎粉,往伤口上洒一点就是了。

「我走回工棚,发现歪嘴大白天窝在里面。歪嘴的嘴并不太歪,但是因为说话叽叽歪歪,大家都叫他歪嘴。

「歪嘴一见了我,立刻站直了,两手藏在背后。我开始还以为他在偷东西。

「我以前撞见过他偷东西,还拿偷来的钱买烟讨好工头,不过看在同村的份上,我不跟他计较。

「我没理他,径直走进屋去找消炎粉,果然看见他背后的地上放着一个麻袋。

「我正想跟他开个玩笑,问他偷了什么好东西。

「忽然麻袋动了一下,里面传出呜呜呜的哭声。

「我吓了一跳,麻袋倒在地上开始扭动起来,歪嘴的脸更是吓得惨白。

「他说:『你的工还是我介绍的,你不要说出去害我哈。』

「说完他解开麻袋,里面露出个男孩来,十来岁的样子,手脚绑着,头发很长,脸上也脏。

「歪嘴说:『头儿跟我说,工地上不能再死人了。』

「我明白了,歪嘴说的是打生桩。

「那些年,工地上死人是常事。有人就说,是因为修工程动了风水,惹了鬼神,只要先找个小孩来弄死,以后就不会有鬼来索命了。

「这一次的工程是在山里面铺路修桥,峡高水深,本来就很危险。

「上个月炸石头的时候炸死了一个,这个月又有人被木料砸残了。都是当地的工友,家属闹起来了,丧葬费赔了一笔,医疗费比丧葬费还要多。工头估计是怕填不起这些无底洞。

「『工头让我去抓的。是山里面的野娃儿,没得家,反正也可怜,不如送去见父母算了。』歪嘴说。

「就在这时,外边远远有人叫歪嘴,是工头的声音,一声大过一声。

「歪嘴有点慌,赶紧说:『你帮我看一下,不要让别人进来。』说完就关上门跑了。

「棚里就剩我和那孩子。我才发现他嘴里塞着的是油棉纱,味道很呛,两汪眼泪不知道是熏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,小脸憋得通红。

「我替他难受,想给他扯出来,又怕他乱喊,就只好算了。

「陆记者,你不要说我没良心。那些年,小孩子是很容易死的,经常我们做着工,就看见淹死的孩子从上游漂下来,要么就是病死的,跌死的,大家都习惯了。

「我们做工的地方很偏,野孩子很多,有些是没有爹妈的,有些是爹妈不管的。经常在村口看见一堆小叫花挤在一起烧火,像小狗一样,活着也可怜。

「我找不到消炎粉,只好蹲在地上,把伤口放在嘴里含着。我看见小孩的胳膊给绑在背后,手里还抓着一块饼干。

「塑料包装里面的饼干已经碎成渣了,他还紧紧抓着。我认识那个包装,是歪嘴的饼干。

「我长叹了一口气,小孩忽然猛烈挣扎了起来,他个头小,力气却挺大,把旁边放货的铁架子撞得砰砰直响。

「我赶紧握住他肩膀,他就开始用头撞墙,一面撞一面哼哼,眼泪成串地流下来。

「我看他确实可怜,又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,就想哄一哄他。

「但是我虽然已经三十多岁,还没有娶上老婆,更没有哄过孩子,想来想去,只好把当年我爹唱给我的儿歌唱给他听。

「我就唱:『黄丝黄丝蚂蚂,请你公婆来吃嘎嘎,坐的坐的轿轿,骑的骑的马马。』

「听了我的歌,他哭得更厉害了,眼泪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,在胸前打湿了一摊。

「我感觉他渐渐没有挣扎得特别厉害了,就松开了手,就在这时候,我发现他脖子里有个银链子,拉出来一看,上面连着一块银牌牌,还挺新的,正面写着『长命百岁』,背面写着『松儿诞辰』。

「我忽然想到,原来这不是野孩子,是有爹妈的孩子。我忙问他:『是不是叫松儿?姓什么?父母是不是还在?』

「小孩呜呜直叫。

「打生桩有两种办法:一种是在工地里杀死了直接埋掉,二种是在野外做个法事,然后就地了结。

「工地上为了赶期,日夜都有人在,估计工头多半会把孩子带到荒山里掐死然后深埋,这样神不知鬼不觉,孩子的父母连尸骨都找不到一根。

「我捏着银牌牌,用大拇指捻着上面刻的字。

「这不能是没人要的孩子,他父母没准儿正在到处找他呢。

「我看了一眼孩子,他的眼睛已经发红了,只是看着我。

「我动了放他的心思,但是又不想被工头发现。有个办法就是我解松了他,然后我先走,这样即使孩子不见了,也可以说是他趁我出去的时候自己跑掉的。

「想到这里,我把银牌牌往他怀里一塞,就站起来去门口看看外面有人没人。

「哪知道,我一推门,竟然推不开。歪嘴这个狗日的竟然给工棚落了锁!

「我推了推木门,外面挂着的将军锁哐啷啷直响,我一面骂着歪嘴,一面到处看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开门的。

「屋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。

「还有一个办法,就是我解松了孩子,把他从这个窗户挤出去。但这样一来,我就给锁在屋里了,没法跟工头解释。

「工头要打骂我也就罢了,但他手里还捏着我这半年的工钱。我已经答应了老家的媒人要给他五百块。

「陆记者,现在五百块不多,但当时我一个月的工钱才几十块钱,好容易攒够一点全是为了娶老婆。

「我年纪已经不小,父母也不在了,再娶不上老婆,就怕要光棍一辈子了。

「工地上有些老光棍,腿还不如我胳膊粗,挑起石子直打颤,还在工地上讨饭吃。我不想老了跟他们一样,所以拼死拼活都想有个家。

「所以,为了这几百块钱,我放弃了,一屁股坐在地上,等歪嘴回来。反正孽是他们造的,跟我没有关系。」

老人说到这里,摇了摇头,伸手去拉炕边的麻绳,把电灯打开了。

我这才发现,天色已经很暗了,老人满脸皱纹,鼻子和眼袋的阴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。

老人继续说:

「过了没有多久,就听见开锁的声音。工头和歪嘴一起出现在门口。

「工头见了我,脸色顿时变了。他退了一步,又把门带上,跟着我就听见他骂歪嘴的声音,然后就是特别响的两个耳光。

「两人叽叽咕咕地在门后说了好一阵话,然后歪嘴一个人进来了,说:『我们一起进山吧,你帮我背着小孩就是。』」

3

「我做惯了力气活,山路虽然陡,背着小孩也不觉得十分重。

「但是背人和背水泥是不一样的。人虽然装在麻袋里,还是温温的,有脉搏。

「我想起爹临死之前,我常背着他去看医生。

「他的肺已经烂了,换起气来像个破风箱。我一面走一面听着风箱呼哧的声音,没过多久,我的呼吸就会跟风箱的声音同步起来,好像两个人在通过同一个风箱呼气。

「孩子装在麻袋里,不知道是他跟着我,还是我跟着他,我总觉得我俩的呼吸也同步了。

「走完山路,又爬野路。我们走了很久,起码有两个小时。

「离山顶已经很近了,我们修桥的大河已经变成了山脚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水线。周围都是高草和野藤。

「我们走到一块树少的地方,像个平台似的能看见老远。歪嘴让我把麻袋放下,掏出几张像纸钱又不像纸钱的黄纸,点燃了把火焰绕着麻袋转了一圈。

「我看着烧尽的黑灰打着旋儿往天上飞,忽然有点害怕,想要赶紧下山去。

「哪知道歪嘴烧完黄纸,从地上捡了砖头那么大块尖石,递给我说:『你来。』

「我吓了一跳,转身想走,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,山下围上来两个男人,都很面生,其中一个光头手里拄着铁锹。

「我明白了,他们是怕我告状,要弄脏我的手。

「三面都是坡,加上我爬了半天山,已经没力气跑了。但是要我下手,我是真的害怕。

「那光头忽然说:『要么一大一小,反正不嫌多。』

「他说完,拿着铁锹往我这边走了一步。

「人脸上的杀气是能看出来的。杀鸡杀鸭的时候,就算你手里没有刀子,鸡鸭也叫唤得格外厉害。

「我没办法,只能从歪嘴手里接过了石头。

「歪嘴好像良心发现了一样,轻声跟我说:『你就隔着麻袋砸,不用看他脸。』

「然后又说:『弄完了就没有你的事了。』

「石头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捡起,上面全是青苔,被惊扰的潮虫爬到我的手背上,在汗毛里痒酥酥的。

「我拿着石头,好一阵都没动。光头又向我走了一步。

「我看着手背上爬行的虫子,黑色的甲壳在太阳下闪着光。

「我忽然把石头往光头脸上一砸,抢起麻袋就从平台边缘滚了下去。

「我本来想顺着斜坡溜下去,但是坡太陡,我往下跳的时候又太猛,打起滚来根本停不住,只觉得天旋地转,像有一群人拿着铁锤围着我砸。

「好容易有棵老树挡住了我,我才没有掉到悬崖下面去。往上已经看不到崖顶,我只听见上面有人在叫。他们没有带绳子,只能绕路下山去截我。

「我沿着斜坡爬了一阵,心想离我跳下来的地方越远越好。好容易在岩壁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凹洞,我赶紧把背上的麻袋放下来打开了。

「小孩还活着,跟我一样满头满脸都是血,鼻孔一扇一扇的。

「我赶紧把他嘴里的棉纱掏出来,哪知他马上大叫出来:『我日你先人!你龟儿屁眼儿虫!看老子把你儿的沟子打泡!你龟儿……』

「他的声音之大,简直像炮弹爆炸了一样,炸出来的全是脏话。

「我怕被别人听到,赶忙去捂他嘴,结果被他狠咬了一口,我手上本来就有伤,那一下痛得我叫得比他还大声,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狗日的野娃儿!」

说到这里,老人摸了摸自己的手,好像事过几十年,伤口还在痛一样。

「等他渐渐不骂了,我才慢慢把手放开,问他叫什么,爹妈在哪里。

「他瞪着眼说:『都死毬了。』

「我又问他脖子上的银牌牌。

「他说:『是老子偷的。』然后又骂起人来,让我把绳子给他解了。

「我这辈子被骂得最凶的就是那天,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骂人的怪话,好多连我都没有听过,好多连我都说不出口。

「我一边挨骂,一边给他解绳子。那绳子套得很紧,还打着死结,我费了好多力气才弄开。

「等绳圈一脱,他就像猴子一样往外跑。我赶紧抓住他后心,说跑不得,跑出去肯定被逮。

「他翻过身来就是一耳光,跟着双手在我脸上乱打。他声音大,力气更大,打得我眼冒金星。

「格老子我也火了,在地上摸来摸去,想找个东西楱他一顿。结果摸到滑溜溜的一根,提起来发现是条花蛇。

「我从小就怕蛇,赶紧往地上甩。蛇一落地就开始往坡下游,看得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。

「还不等它游出洞口,就被小孩一把捏住蛇头。蛇身立刻缠上他胳膊,小孩把蛇头放在脚后跟用力一碾,蛇头就烂了。

「小孩臂上挽着死蛇,探头出去看了看陡坡上下。那时天色已暗,冷风也刮起来了。他把死蛇掼在我面前,从洞口抱了些干草进来,伸手入怀摸出一盒火柴升起火来。

「这时我已经无比确定,他肯定是个野孩子。骂人,生火,抓野物都是他们的绝活。

「我们工地旁经常有这样的火堆,或者是用烂砖搭起来的土灶,里面烧着捉来的鸟兽鱼虫,或是偷来的红苕玉米。我还见过他们用只烧得发黑的铁锅煮青蛙吃。

「小孩烧出一大堆草灰,把蛇直接盘在灰里,也不剥皮。

「我们藏身的山洞很浅,岩石也很脆,地上都是石片。小孩捡起石片码在洞口,他码了一阵我才看出来他是想砌一道矮墙,一来可以挡风,二来可以阻住野兽。

「我不由得佩服他聪明,又是可怜他,不知道他在山野里混了多久才学会这些技能。

「我爬过去帮他,他看了我一眼,把手里的石片交给我,自己又去烧火。

「我虽然不中用,好歹学过泥瓦工,很快就把墙砌得又高又直,几乎把洞口都掩住了。小孩骂了一声:『你要捂死老子吗?』伸手把最上面的几块石片推倒了。

「我才反应过来,洞里烧着火,得留些洞口让空气流通进来。

「蛇烤好了。小孩扯了一截给我,我掰开看见里面的肉是白色的,很多骨头。我咬不下去。

「小孩吃得很快,一面撕扯蛇肉,一面把嘴里的骨头吐在地上。看他那老练的样子,至少有十多岁了,只是身材瘦小,显得格外幼稚。

「吃完蛇,小孩把火堆烧旺,像猫儿那样蜷起睡了。我却怎么也躺不舒服,从坡上滚下来撞伤的地方都在痛,手上脖子上也麻酥酥的,总觉得有虫子在爬。

「直到后半夜我才朦朦胧胧眯了一会儿,醒来时,天有微光,孩子已经不见了。他睡过的地方有个浅浅的坑,像有母鸡曾经在那里抱过窝一样。

「我等到天大亮,确定他肯定不会回来了,看着火堆的余烬,有点茫然。

「工地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,工钱也自然打了水漂。我也不敢回老家去,歪嘴知道我在哪,何况老家也没什么人可依靠了。

「我只能绕路下山,去某个村子里找点吃的,顺便借点钱,去别的地方打工去。

「我拆墙出洞,掰了根树枝当杖,小心地溜到坡底,往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了。

「山里的野路极其难走。我一直走到下午才从林子里冒出来,衣服裤子被野草的钩刺撕成一条一条的,跟野人一样。

「我走上土路,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公路,再远处肯定就有乡镇了。我坐在路边,想把扎在小腿上的草刺拔掉一些,忽然脑后挨了一闷棍,就趴在地上了。」

4

「两个人架着我,拉拖带拽走了好久。我看见光头在一个窝棚前面等我,他的鼻子上贴了很大一块纱布,血从里面透出来。

「他一见了我,就把我拖进窝棚里,用一个方木凳把我狠揍了一顿,木凳都打散了,他又用凳腿打我。凳腿上带着钉,钉进我膝盖骨里面去了。」

说到这,老人掀开被,卷起裤子,露出柴火棒一样的腿来,膝盖的位置生着好大一个骨瘤。他说近二十年来,膝盖都不能打弯。

「他问我小孩子跑到哪里去了。我说不知道。他又打我,问我是不是要去报警。我说不是,他也不信,说小的跑了,就用老的,反正不能让我把消息走漏出去。

「我昨天从坡上滚下去,今天又被打,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们看我只剩一口气在,也不绑我,把我关在棚里,就出去吃饭了。

「这是我们开山炸石头时搭的工棚,特别偏僻,很少有外人来。我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,想这次可能逃不掉了,可惜我连个家都没成。

「我怕死,更怕变成孤魂野鬼,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,而我,恐怕连个坟都没有。

「我想起这些,居然哭出来了。陆记者,你不要笑话我,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出息。我们老家那边很忌讳这些,人最惨的就是死后无人送终了。

「我正哭得伤心,忽然一个什么东西从窗口丢进来,打在我胸口,又落在地上。

「那是一个馒头,脏得不像样子,一角还被咬了一口。

「我看着馒头上那个小小的牙印,忽然一阵激动,心想肯定是那孩子来了。

「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,挣扎着靠墙站起来,向窗外望去。

「棚外都是密林,风一吹,树叶哗啦啦地响,什么人都没有。

「我又软瘫在地上,手里拿着那个馒头。我嘴里都是血,根本吃不下去,但还是把它揣进怀里。

「过了一会儿,我迷迷糊糊地正要睡过去,棚外传来一阵骚乱。一个童声尖利地骂道:『哈麻批吃饭不喊你老子嗦,你龟儿这点孝心都没得喔!』

「棚外的人立刻炸了,都骂起了『龟儿』。

「那童声远远地唱道:『屙屎不带纸,屁眼儿长颗痔,痨搔装样子,你娃背球时。』

「这是当地流氓混混起哄时骂人的脏话,我第一次听小孩子把它说得这么清脆。只听光头暴怒道:『龟儿!你娃不想活了!』

「跟着就听棚外的人都跑开了去,大人的怒吼声中夹杂着孩子的尖叫和笑声。

「我忽然想,现在我该跑啊,只要跑出工棚在野地里一窝,他们不一定能找到我。

「我激动起来,赶紧往外逃。站不起来,就在地上爬,好像浑身都不痛了。

「哪知道刚爬没几米,工棚的门就被撞开了,光头喘着粗气,手里倒提了那孩子。

「小孩四肢乱动,嘴里不住骂着『妈卖批』,一只手里还握着石头,估计刚才用石子砸他们来着。

「光头问:『那个野娃儿是不是就是他?』

「我一怔,忽然明白当时在山上孩子给装在麻袋里,歪嘴不在这,这里的人都没见过那孩子。

「光头把孩子交给旁人,在我身边蹲下,低声说:『你去把他解决了,就放你条生路。』

「我艰难地翻身坐起来,一手撑在地上,一手放在胸前,隔着衣服还能摸见那块馒头硬硬地突起。

「我说:『不是这个娃儿。』

「然后又说:『这个可能不是野娃儿,你看他颈子上。』

「孩子像野兔一样挣扎着,脖子里的银牌牌倒挂在下巴上。

「我说:『他家里的人肯定要找他。』

「光头看了我一眼,又走过去拿起银牌牌两面看了看。伸手接过孩子,往地上一摔,跟着揪起孩子的衣襟打了他两个嘴巴,喝道:『滚!』

「孩子从地上跳起来,一溜烟地跑了。

「门又关上了。

「当天晚上,我一点都没有睡。我知道我死定了,但奇怪的是,我没有那么心慌了,也没哭,只是躺地上看着窗外的黑天发愣。

「第二天,刚蒙蒙亮,光头就来拖我了。我看周围人的脚上和铁锹上都沾着新泥,就知道他们已经挖好了坑,就等着埋了。

「他们架着我往林子里面走,刚离开工棚没多远,旁边的坡上忽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,碎石片和沙土像暴雨一样洒了下来。架着我的人手一松,我就软倒在地上了。

「跟着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工棚上,马上又是一声爆炸,工棚的顶给彻底掀了起来,气浪把大家都震倒在地,我的耳朵嗡嗡直响,举起手来护住头脸,碎木头碎石头不停砸在我身上。

「有人喊:『炸药炸了!炸药炸了!』大家都跑了起来。

「我瘫在地上,看见漫天沙尘中,有个小小的身影正从坡上奔下来。

「光头也看见了那孩子,骂了一声,走到我身边,一铁锹把我拍得鼻血长流。

「我躺在地上,眼看光头又要一铁锹拍下来,只听孩子飞奔而来,口里骂着:『我日你先人!』

「光头扔了铁锹,往后退了几步,孩子跨过我,挡在我身前。

「这时我才发现,孩子就像游击队战士一样,头上扎着隐蔽用的杂草圈,一手紧握着拳,另一手高举着一根雷管!

「光头道:『小崽儿还晓得偷炸药,不怕炸死你自己啊。』

「我从下往上看到孩子的背影在微微发抖,身上的土不住往下掉落。他手里的雷管是从炸石头的炸药中拆出来的,虽然很小,但也够把人炸死炸残了。

「光头道:『好了好了,老子先走了,你们也走。』

「他一面说,一面慢慢转身,口里道:『你格老子不要引燃了哈。』

「孩子往我身边靠了一步。

「就在这时,光头猛地转身,他身高臂长,一把就捏住了孩子的手腕。孩子连忙用两手去夺,但他毕竟太小,哪里抢得过大人呢?光头一使劲,孩子几乎要给提了起来。

「就在快要脱手的一瞬间,雷管忽然爆炸了。

「光头把孩子一推,捧着脸倒在地上,他的鼻子本来就被我砸坏,现在脸上更是一片稀烂,滚来滚去地嚎着。

「我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。他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个血疙瘩,脸上,胸口也都是血。

「我把他搂在怀里,帮他压着伤口。他像条小狗一样哼着,嘴唇抖抖嗦嗦地乱动,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听明白,他在喊妈,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。」

老人长叹一声,仰面向着灯光,缓缓道:「从那个时候起,我就心甘情愿离开老家了。」

「那个小孩呢?死了吗?」我忙问。

还不等老人回答,放羊的男人推门进来了。他看了看我俩,大声对老人道:「啷个水都不倒一杯!你啥子脑壳喔!」

老人忙道:「啊,对,对,对,我忘了。」跟着就要撑起身子来。我忙说不用不用。

那男人一把把老人按回床上去,顺手又把他的腿上的被子掖了掖。

我发现男人的右手只有半只手掌,小指和无名指剩下一截,其他手指都没有了。

老人安然地靠在墙上,男人去灶下生火。

跟着屋里刮进一阵冷风,又进来了一个女人,围着头巾,脸冻得通红。头上,身上都挂着草木碎屑。

女人看见屋里坐着生人,有些害羞,转身把捆在背上的娃娃解在炕上。我连忙收拾放在炕上的笔记本,才发现听故事的时候我太过紧张,把纸都揉皱了。

我向女人点了点头,招呼道:「下地还带着孩子呐。」

女人没说话,也不敢看我,抿嘴笑了笑,就到灶前去了。

男人对她说:「我正在烧水,你也洗把脸。」他的手虽然残疾,但用手臂夹着腋下的干树枝,噼噼啪啪就把柴掰好了。

老人笑道:「我儿媳妇脸嫩。她去摘棉花,孩子要吃奶。」

跟着又道:「这么多年,我也想通了。家里的人在哪,家就在哪。」

说完,老人就开始逗炕上的孩子。那孩子冻出两条大鼻涕,不过长得倒是虎头虎脑。

灶上的火生起来了,屋里暖和了,也亮堂了不少。

老人把孩子举了起来,放在腿上摇着,一面摇,一面唱:「黄丝黄丝蚂蚂,请你公婆来吃嘎嘎,坐的坐的轿轿,骑的骑的马马。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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