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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节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

处世须存心上刃,修身切记寸边而。

刚强更有刚强辈,自古饶人不是痴。

却说那镇元大仙用手搀着行者道:「我也知道你的本事。只是你今番越礼欺心,纵有腾那,脱不得我手。我就和你同到西天,见了你那佛祖,也少不得还我人参果树,你莫弄神通。」行者笑道:「你这先生,好小家子样!若要树活,有甚疑难,早说这话,可不省了一场争竞。」大仙道:「不争竞,我肯善自饶你。」行者道:「你解了师父,我还你一颗活树如何?」大仙道:「你若医得树活,我情愿与你八拜为交,结为兄弟。」行者道:「不打紧,放了他们,老孙管教还你活树。」大仙谅他走不脱,即命解放了三藏、八戒、沙僧。三藏道:「你往何处去求医?」行者道:「古人云‘方从海上来。’我今要上东洋大海,遍游三岛十洲,访问仙翁圣老,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,管教医得他树活。」三藏道:「此去几时可回?」行者道:「只消三日。」三藏道:「既如此说,就与你三日之限。三日里来便罢,若三日之外不来,我就念那话儿经了。」行者道:「遵命,遵命。」

你看他急纵觔斗云,径上东洋大海,早到蓬莱仙境。那行者看不尽仙景,正走处,只见白云洞外,松阴之下,有三个老儿围棋,观局者是寿星,对局者是福星、禄星。行者上前叫道:「老弟们,作揖了。」那三星见了,拂退棋枰,回礼道:「大圣何来?」行者道:「特来寻你们耍子?」寿星道:「我闻大圣弃道从释,保唐僧往西天取经,怎么得闲来耍子。」行者道:「实不瞒列位说,老孙因往西方,半路有些儿阻滞,特来小事相干,不知肯否?」福星道:「是甚地方阻滞?」行者道:「是万寿山五庄观。」三老道:「五庄观是镇元大仙的仙宫,你莫不是把他人参果偷吃了?」行者笑道:「偷吃了能值甚么?」三老道:「你这猴子,不知好歹。那果子叫做万寿草还丹,我们的道,不及他多矣!他得之甚易,就可与天齐寿。我们还要养精,炼,存神,调和龙虎,捉坎填离,不知费多少工夫。你怎么说他的能值甚么,天下只有此种灵根。」行者道:「灵根,灵根,我已弄了他个断根哩!」三老惊道:「怎的断根?」行者便把偷果推树之事,说了一遍,又道:「我此来特求三位老弟,有甚医树的方儿,传我一个,好救唐僧脱身。」

三老沉吟道:「若是大圣打杀了走兽飞禽、蜾虫鳞介,只用我等黍米之丹,可以救活。那人参果乃是仙种灵根,如何医治?没方,没方。」那行者见说无方,却就眉峰双锁。福星道:「大圣,此处无方,他处或有,怎么就生烦恼?」行者道:「无方别访,果然容易。只是我那唐长老法严量窄,止与了我三日期限。三日已外不到,他就要念《紧箍儿咒》哩!」寿星道:「大圣不须烦恼。那大仙虽称上辈,却也与我等有识。一则久别不曾拜望,二来是大圣的人情,如今我三人同去望他一望。就与你道知此情,教你师父莫念《紧箍儿咒》,休说三日五日,只等你求得方来,我们才别。」行者道:「感激,感激,就请三位老弟行行,我去也。」大圣辞别三星。

这三星驾起祥光,即往五庄观而来。那观中合众人等,忽听得长天鹤唳,原来是三老光临。仙童看见,即忙报道:「师父,海上三星来了。」镇元子正与唐僧们闲叙,闻报即降阶奉迎。那八戒见了寿星,扯住笑道:「你这肉头老儿,许久不见,还是这般脱洒,帽儿也不带个来。」三藏喝退了八戒,急整衣拜了三星。那三星以晚辈之礼见了大仙,方才坐下。禄星道:「我们一向久阔尊颜,有失恭敬。适间因孙大圣到敝山,他说伤了大仙的丹树,来我处求方医治。我辈无方,他又到别处求访,但恐违了圣僧三日之限,要念《紧箍儿咒》。我辈一来奉拜,二来讨个宽限。」三藏闻言,连声应道:「不敢念,不敢念。」

且不题群仙聚会。却表行者离了蓬莱,又早到方丈仙山。按落云头,无心玩景。正行处,只闻得香风馥馥,玄鹤声鸣,那壁厢有个神仙走来,却是东华帝君。行者觌面相迎,叫声:「帝君,起手了。」那帝君慌忙回礼道:「大圣,失迎,请荒居奉茶。」遂与行者搀手而入。果然是贝阙仙宫,瑶池琼阁。方才坐定,只见屏后转出一个童儿。他

身披道服霞光烁,头戴纶巾蹑芒。

炼元真,脱本壳,功行成时遂意乐。

识破源流精气神,主人认得无虚错。

逃名今喜寿无疆,王母蟠桃三度摸。

缥缈香云出翠屏,小仙乃是东方朔。

行者见了笑道:「这个小贼在这里呵!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。」东方朔朝上讲礼,答道:「老贼,你来这里怎的?我师父没有仙丹你偷吃。」帝君叫道:「曼倩休乱言,看茶来也。」茶到饮讫。行者道:「老孙此来,有一事奉干,未知允否?」帝君道:「何事?」行者又将上项事说了。帝君道:「我有一粒九转太乙还丹,但能医治世间生灵,却不能医树。若是凡间的果木还可,这人参果又是天开地辟之灵根,如何治得?无我:

方,无方。」

行者道:「既然无方,老孙告别。」遂驾云复至瀛洲海岛,只见那丹崖朱树之下,有几个童颜鹤鬓之仙,在那里着棋饮酒,谈笑讴歌,正然洒落。这行者厉声高叫道:「带我耍耍儿便怎的!」众仙见了,急忙趋步相迎。行者笑道:「老兄弟们自在哩。」九老道:「大圣当年若守正不闹天宫,比我们还自在哩。如今好了,闻你归真向西拜佛,如何得暇至此?」行者将那医树求方之事,具陈了一遍。九老大惊道:「你也忒惹祸,惹祸,我等实是无方。」行者道:「既是无方,我且奉别。」九老又留他饮琼浆,食碧藕。行者立饮了一杯浆,吃了一片藕,急急离了瀛洲,径转东洋大海。早望见落伽山不远,遂落下云头,直到普陀岩上,见观音菩萨在紫竹林中与诸天大神讲经说法。

那菩萨早已看见行者来到,即命守山大神去迎。那大神出林来,叫声:「孙悟空,那里去?」行者抬头喝道:「你这个熊罴!‘悟空’是你叫的?当初不是老孙饶了你,你已此做了黑风山的尸鬼矣。今日跟了菩萨,受了善果,叫不得我一声‘老爷’?」那大神只得陪笑道:「大圣,古人云:‘君子不念旧恶。’只管题他怎的。菩萨着我来迎你哩。」这行者就与大神到了紫竹林里,参拜菩萨。菩萨问其来意,行者又将前情备陈一遍。菩萨道:「你怎么不早来见我,却到岛上去寻访?」行者闻言,心中暗喜,上前恳求。菩萨道:「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,善治得仙树灵苗。」行者道:「可曾经验过么?」菩萨道:「当年太上老君曾与我赌胜,他把我的杨柳枝拔了去,放在炼丹炉里,炙得焦干,送来还我。我插在瓶中,一昼夜仍复青枝绿叶,与旧相同。」行者笑道:「造化,造化,烘焦了的尚能医活,况此推倒的有何难哉!」菩萨分付大众看守林中,「我去去来。」遂手托净瓶,白鹦哥前边巧啭,孙大圣随后相从。

却说那观里大仙与三老正然清话,忽见孙大圣按落云头,叫道:「菩萨来了。」慌得那众人一齐迎出宝殿。菩萨住了祥云,先与镇元子陪了话,后与三星作礼。那阶前行者引唐僧、八戒、沙僧都拜了。观中诸仙也来拜见。行者道:「大仙不必迟疑,趁早儿请菩萨替你医治那树去。」大仙即命打扫后园,设具香案,请菩萨先行,众人随后。都到园内观看时,那棵树倒在地下,土开根现,叶落枝枯。菩萨叫悟空伸手来,行者将左手伸开,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瓶中甘露,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,教他放在树根之下,但看水出为度。那行者捏着拳头,往那树根底下揣着,须臾有清泉一汪。菩萨道:「那个水不许犯五行之器,须用玉瓢舀出,扶起树来,从头浇下,自然回生。」大仙即命小童取出有三五十个玉杯玉盏,却将那根下清泉舀出。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扛起树来,扶得周正,拥上土,将玉器内甘泉,一瓯瓯捧与菩萨。菩萨将杨柳枝细细洒上,口中又念着经咒。不多时,洒净那舀出之水,见那树果然依旧青枝绿叶,浓郁阴森,上有二十三个人参果。清风、明月二童子道:「前日不见了果子时,颠倒只数得二十二个。今日回生,怎么又多了一个?」行者道:「‘日久见人心。’前日老孙只偷了三个,那一个落下地来,土地说这宝遇土而入,八戒只疑我打了偏手,到如今才见明白。」菩萨道:「我方才不用五行之器者,知道此物与五行相畏故耳。」那大仙十分欢喜,急令取金击子来,把果子敲下十个,请菩萨与三老复回宝殿,一则谢劳,二来做个人参果会。众小仙遂调开桌椅,请菩萨坐了上面正席,三老左席,唐僧右席,镇元子前席相陪。此时菩萨与三老各吃了一个,唐僧始知是仙家宝贝,也吃了一个,悟空三人亦各吃一个,镇元子陪了一个,本观仙众分吃了一个。行者才谢了菩萨回上普陀岩,送三星径转蓬莱岛。镇元子却又安排蔬酒,与行者结为兄弟。这才是:不打不成相识,两家合了一家。师徒四众,喜喜欢欢,天晚歇了。毕竟不知何时作别,且听下回分解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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